\[正文内容\]浓雾像化不开的牛乳,把整条河都裹在了里面。天还没亮透,只有一点灰蒙蒙的光从东边云层里漏出来,勉强能看见船头前几尺远的地方。苏清沅站在小船前头,风吹得她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凉飕飕的。手里的凤佩烫得吓人,像是揣了块刚从炉子里取出来的烙铁。
"还没动静吗?"她声音有点哑,大概是刚才喊得太用力,也可能是这雾水呛的。
身后没人应声。沈辞站在船尾撑篙,竹篙插进水里再拔出来,带着哗啦啦的水声,在这死寂的晨雾里听得格外清楚。几个亲兵举着火把,火光照着他们脸上的疲惫,也映出雾气里翻腾的小水珠。
苏清沅把凤佩攥得更紧了。那热度一阵一阵的,像是活物在手心蹦跶。就是这东西,在崖边烫得她差点握不住。然后她就看见了,河面上那一点点红光,一闪一闪的,像是鬼火,可她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喊:那是萧煜。
"往左边点。"她突然开口。
沈辞动作一顿,竹篙停在半空。"苏姑娘,我们已经顺着河道往下找了快十里了。"他声音不高,但带着点急,"按常理,人掉下去早就冲远了,要么..."
"没什么常理。"苏清沅打断他,眼睛死死盯着左边雾气浓得像墙的地方,"往那边去。"
沈辞放下竹篙,走到船头,眉头拧成个疙瘩。"苏姑娘,不是末将抗命。沿岸到处都是太后的眼线,我们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了。万一..."
"没有万一。"苏清沅转过身,风吹乱她头发,几缕贴在脸上,混着不知道是雾水还是别的什么湿乎乎的东西。她手里的凤佩突然又烫起来,烫得她手一抖。"沈辞,你看着我。"
沈辞抬起头,撞进她眼睛里。那里面亮得吓人,像是有团火在烧。
"我哥当年教过我,水流遇到暗礁会打转,形成回流。"她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砸在沈辞心上,"萧煜掉下去的地方下游不远就是鹰嘴崖,水流肯定在那形成漩涡。他说不定就被卷在哪个回水湾里了。"
"可...可那地方水流太急,暗礁又多..."沈辞还想说什么,却看见苏清沅手里的凤佩突然红得发亮,隔着她湿淋淋的衣服,都能看见那片刺目的红光。
"它在动。"苏清沅低头看凤佩,声音有点发颤,"它在指方向..."
话音刚落,凤佩像是突然被什么拽了一下,猛地往左边偏过去。苏清沅差点没抓住,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沈辞一看这情景,不再犹豫,转身就吼:"都愣着干什么!掉转船头,往左翼芦苇荡搜索!小李,你水性最好,准备下水!"
小船吱呀作响地掉过头,缓缓驶入左边的芦苇荡。芦苇杆又高又密,把船身擦得沙沙响。雾气好像更浓了,火把的光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地方。
苏清沅站在船头,感觉手心的凤佩越来越烫,红光也越来越亮。她伸出手,让凤佩指引方向。那玉佩像是有灵性似的,一路往芦苇深处拽。
"停。"她突然喊了一声。
船立刻停住了。苏清沅往前指了指:"就在那片芦苇后面,你们看水流。"
所有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平静的水面上,有一小片水域正在缓缓打转,形成一个不大的漩涡。雾气缭绕中,那漩涡中心隐约有什么东西在闪。
"是那里!"苏清沅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快!把船划过去!"
两个亲兵立刻拿起船桨,小心翼翼地把船划到漩涡旁边。叫小李的亲兵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只留下一个头顶在水面上起伏。
"找到了什么没有?"沈辞趴在船边喊。
小李潜下去好一会儿才浮出水面,冻得脸色发白:"水...水下什么都没有,就是水流有点怪..."
苏清沅心里一沉,刚想说什么,手里的凤佩突然又烫起来,烫得她差点把它扔出去。"不对!再找找!肯定在附近!"
小李咬咬牙,又潜了下去。这次下去的时间更长,水面上只剩下一圈圈涟漪。岸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就在苏清沅的心快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水面突然"哗啦"一声响,小李猛地探出头,手里举着一块湿漉漉的布料:"找到了!这是..."
苏清沅瞳孔骤缩。那明黄色的料子,上面绣着的龙纹,她绝不会认错。是萧煜的衣服!
"他肯定就在附近!"苏清沅激动起来,"再找!仔细找!"
小李把布料扔上船,又潜了下去。这次跟着他下去的还有另一个亲兵。两个人在水里摸索着,不时探出头换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慢慢亮了些,雾气却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苏清沅站在船头,感觉腿都站麻了,可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水面。
突然,远处传来那个亲兵的喊声:"这里!我摸到人了!快来帮忙!"
苏清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沈辞立刻指挥船划过去,自己也拿出绳子准备接应。
两个亲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一个人影托出水面。苏清沅一看,心都揪紧了——那人不是萧煜是谁?
他脸白得像纸,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胸口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血正不停地往外冒。嘴唇发紫,眼睛紧闭着,一看就是进气多出气少。
众人七手八脚把萧煜抬上船。沈辞赶紧撕开自己的衣襟,按住萧煜的伤口:"快!拿金疮药来!还有火把!"
苏清沅蹲在萧煜身边,看着他胸口不断涌出的血,手都抖了。她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些兄长留下的伤药,连忙掏出来:"用这个!这个止血快!"
沈辞接过药,刚要往伤口上敷,突然"咦"了一声:"这箭伤...怎么发黑了?"
苏清沅凑近一看,只见萧煜肩胛那处箭伤周围,皮肤已经变成了青黑色,还隐约有些肿胀。她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箭上有毒!"
"什么?"沈辞脸色大变,赶紧拿出小刀,想把毒血放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萧煜突然哼唧了一声,眼皮动了动,好像要醒过来。苏清沅连忙俯下身:"萧煜?你醒醒!萧煜!"
萧煜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地看了看苏清沅,又看了看周围。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可嘴唇动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两个字:"碧...月..."
说完这两个字,他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碧月?"苏清沅愣住了,"他说碧月?"
沈辞也皱起眉头:"碧月不是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吗?怎么会..."
苏清沅没说话,心里却乱糟糟的。碧月...那个曾经被萧煜宠上天的宫女,她怎么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在萧煜身上摸索起来:"木盒呢?他怀里的木盒呢?"
沈辞也反应过来,跟着一起找。可搜遍了萧煜全身,也没找到那个紫檀木盒的影子。
"不好!"苏清沅心里一沉,"木盒不见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那木盒里装着的可是能动摇太后根基的证据啊!
沈辞看了看昏迷的萧煜,又看了看焦急的苏清沅,当机立断:"先别说那么多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亲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收起火把,奋力划船。小船悄无声息地驶出芦苇荡,顺着水流往下游而去。
苏清沅坐在船尾,看着昏迷不醒的萧煜,心里五味杂陈。她低头看了看手心的凤佩,那红光已经慢慢褪去,温度也降了下来,恢复了普通玉佩的样子。
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河对岸。浓雾弥漫的树林里,隐约有个黑影一闪而过。苏清沅眯起眼睛仔细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是她多疑了吗?
她摇摇头,刚想把这件事抛开,眼角余光却瞥见树林深处,有一点微弱的光芒闪过。那光芒...好像和她的凤佩很像,但又有点不一样。
苏清沅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小船消失在雾中的同时,河对岸的树林里,一个黑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握着半块龙佩,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小船载着昏迷的萧煜和满心疑虑的苏清沅,在迷雾笼罩的河面上缓缓前行。前路漫漫,危险四伏,而那失踪的木盒和突然出现的碧月的名字,又将把他们引向何方?
\[未完待续\]小船破开晨雾,贴着芦苇荡边缘缓缓滑行。苏清沅跪坐在萧煜身边,撕了自己的中衣下摆,用牙咬着布料末端用力撕开。布条粗糙的边缘刮着掌心,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用指尖探向他颈侧。
微弱的脉搏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滞涩的停顿。她心头一紧,低下头将耳朵贴近他唇边。潮湿的发丝垂落,扫过萧煜冰冷的脸颊。
"咳咳……"萧煜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呛咳,苏清沅立刻托起他的后颈。粘稠的黑血从他嘴角涌出,滴落在她手背上,带着股甜腻的腥气。
"往南走。"她抬头对沈辞说,声音稳定得不像自己,"黑松林那边有个废弃的山神庙,去那里。"
沈辞眼神闪烁,握着船桨的手用力到发白:"那要绕开三个哨卡。"
"绕开。"苏清沅的指甲掐进萧煜肩侧未受伤的皮肉里,看他毫无反应,心沉得更厉害,"用湿布按住他的伤口,别让血再流了。"
沈辞咬咬牙,从亲兵手里接过水囊,浸湿麻布按在那道狰狞的刀伤上。布巾刚碰到皮肤,萧煜整个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按住他!"苏清沅扑上去按住他扭动的手腕,触手处皮肤滚烫。她这才发现他身上那件素色锦袍内里,还穿着当年她亲手绣的石榴纹中衣。针脚有点歪,是她初学刺绣时的拙作,他竟还穿着。
"碧月……"萧煜又喃喃出声,这次声音清晰些,带着种撕裂般的痛楚。苏清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个总爱穿着月白襦裙,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宫女。当年在东宫,碧月端着汤药摔在她脚边,烫出一片水疱也不肯哭。萧煜却在一旁冷眼看着,说:"笨手笨脚的,拖下去杖二十。"
她还记得碧月被拖走时,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
小船猛地一晃,苏清沅踉跄着扶住船舷。浓雾中突然传来隐约的梆子声,由远及近。沈辞脸色大变:"是搜河的禁军!"
所有火把瞬间熄灭,小船滑进更深的芦苇荡。苏清沅将萧煜推到船舱底部,用芦苇秆盖住。冰冷的河水顺着船缝渗进来,浸湿了她的裙摆。
"把这个戴上。"沈辞递来顶粗布斗笠,自己则抽出腰间弯刀,"若被发现,我带人引开他们,你带陛下走。"
苏清沅没接斗笠,反而从发髻上拔下银簪,尖锐的簪尖对准萧煜颈侧:"若我走不了,他也别想活。"
沈辞一愣,随即苦笑:"苏姑娘还是这脾气。"
雾气里传来木船划过水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苏清沅屏住呼吸,看见芦苇缝隙里漂过盏气死风灯,橘黄色的光晕在雾中明明灭灭。突然,萧煜的手指动了动,搭在她按住簪子的手背上。
那触碰轻得像羽毛,却烫得她心头一颤。
"谁在那里?"对面船上有人厉声喝问。
苏清沅慢慢抬起头,将银簪反手藏进袖中。斗笠垂下的布帘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抿的下颌。
"渔人。"她哑着嗓子答,弯腰从舱底摸出条早准备好的渔网扔进水里,"起雾天不好打鱼,这就走。"
对方沉默片刻,灯影在浓雾里晃了晃:"朝廷正在缉拿要犯,所有船只靠岸接受检查。"
沈辞的刀微微出鞘半寸,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响。苏清沅按住他的手腕,缓缓站起身。斗笠的布帘随着她的动作晃动,露出双沉静无波的眼睛。
"军爷行行好。"她从怀里摸出个碎银子递过去,指尖故意在对方面前划过——那里有道月牙形的伤疤,是三年前围猎时为救驾留下的,"我家男人得了急症,再耽误就没命了。"
那人的目光在她指尖停留片刻,突然说:"船里躺的是谁?"
萧煜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手抓住苏清沅的衣角。她能感觉到那布料下贲张的血脉,带着垂死挣扎的热度。
"我男人。"苏清沅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悄悄将脚边的船桨往怀里挪了挪,"染上时疫的,军爷要是不怕过了病气,尽管来查。"
雾气似乎淡了些,能看见对面船上站着五个禁军,领头那人腰间挂着块腰牌,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盯着苏清沅看了半晌,突然挥手:"走。"
船只缓缓驶远,梆子声渐渐消失在雾中。苏清沅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沈辞扶住她,低声道:"还好你认得张统领。"
她没说话,蹲下身掀开芦苇秆。萧煜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她,虚弱却锐利,像头受伤的孤狼。
"你早就醒了。"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萧煜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牵动伤口,疼得倒抽口气:"你簪子再往下半分,我就真死了。"
苏清沅猛地站起来,背对着他:"沈辞,开船。"
船重新驶入河道中央,雾气渐渐散了些,能看见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舱里安静得只剩下萧煜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突然,萧煜抓住她的衣角,力道大得吓人:"木盒……在鹰嘴崖下第三块礁石后面……"
"与我何干。"苏清沅挣了挣,没挣脱。
他却像没听见,继续说:"碧月……不是内奸……盯着你的人……指甲里有朱砂……"
话音未落,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苏清沅回头,看见他口鼻处涌出黑血,染红了胸襟上那朵歪歪扭扭的石榴花。
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沈辞脸色煞白:"他们追来了!"
苏清沅看着萧煜涣散的瞳孔,突然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谁是主谋?说!"
萧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死死盯着苏清沅,嘴唇翕动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马蹄声越来越近,能听见有人在喊:"在那边!快追!"
沈辞焦急地看着她:"苏姑娘!"
苏清沅猛地松开手,站起身抽出银簪划断缆绳。湍急的水流立刻带着小船冲向河中央,她站在船头,风掀起她的裙摆,像张开的白鸟翅膀。
"带他走。"她对沈辞说,声音轻飘飘的,"告诉暗卫营,按原计划行事。"
沈辞愣住:"那你呢?"
苏清沅没回答,反而解开腰间玉佩扔进船舱。那是枚暖玉麒麟佩,是当年萧煜亲手给她戴上的,说能驱邪避灾。
"替我照顾好它。"她笑了笑,转身跳进冰冷的河水。
最后一眼,她看见萧煜挣扎着伸出手,指向她身后。那里,晨曦正刺破浓雾,照亮河面上漂来的半块龙纹玉佩。
水面吞噬她之前,苏清沅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和许多年前那个雪夜一样响亮。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穿着单薄的嫁衣,一步步走进无尽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