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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卺空烛

臣妾告辞了

红烛高烧,将东宫新房映得一片通红。空气里浮动着安息香与合欢花的甜香,龙凤呈祥的喜屏立在房中央,将偌大的屋子隔出内外两间。喜屏外头铺着大红的毡毯,一直延伸到紧闭的屋门口;喜屏里头,便是新人安歇的地方,铺着鸳鸯戏水的锦被。

苏清沅端坐在床沿,一身正红色的凤冠霞帔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沉重的凤冠坠着十二道珠钗,每一道都沉甸甸的,勒得她脖颈生疼。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到身前一小片铺开的裙摆,绣着繁复的龙凤图案,金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她是侯府嫡女,父亲是当朝兵马大元帅,手握重兵,镇守北疆。她自幼跟着母亲读书识字,也跟着哥哥们骑马射箭,性子不像一般大家闺秀那般柔弱。可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她嫁给了当朝太子萧煜。就算心里再怎么笃定,此刻坐在这陌生的婚房里,等着那个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几面的男人,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有些发紧。

窗外隐约传来远处宫殿的丝竹之声和偶尔响起的爆竹声,那是除夕夜宫宴还未散去。可这新房里,却静得可怕。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闷地响着。

她等了很久。

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宽大的袖口,那里绣着小小的并蒂莲。母亲说,那是她亲手绣的,希望女儿能跟太子殿下白头偕老,永结同心。那时她听着,脸上红扑扑的,心里也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太子萧煜,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听说文武双全,相貌英俊。这样的男子,哪个女子不心动呢?

可现在,时辰一点点过去,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只有更夫打更的声音,一声声传来,清晰得像是敲在她心上。

“咚——咚——”

是子时了。新的一年开始了,而她的夫君,还没有来。

苏清沅默默地坐着,盖头下的嘴角微微抿起。一开始的紧张和期待,慢慢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取代。是失落吗?有一点。是委屈吗?好像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清醒的认知。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嫁给他。苏家手握兵权,皇帝需要苏家的支持,太子也需要。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带着浓浓的政治色彩。

她早该想到的。

脖子越来越酸,凤冠的重量似乎在一点点增加。她轻轻动了动身子,想换个姿势,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喜娘准备好的交杯酒。杯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透过盖头的边缘,她能看到地上跳动的烛影,还有红烛燃尽后滴落的蜡泪,一滴滴堆积在烛台上,像一座座小小的红色山丘。时间过得真慢啊,每一刻都像是在煎熬。

她想起出门前母亲红着眼眶叮嘱她:“清沅,嫁入东宫,不比在家自在。凡事要谨慎,要懂得忍耐。只要你安安分分,恪守本分,太子殿下会善待你的。”那时她点着头,说女儿知道了。可现在,她连太子殿下的面都见不到。

又过了多久呢?外面的更夫又敲了几下梆子,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觉得身上的喜服越来越沉,手脚都有些发麻。她甚至开始怀疑,萧煜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来了?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一股寒气随着开门的动作涌了进来,吹散了房间里甜腻的香气。苏清沅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双手紧紧地放在膝盖上。

他来了。

她听到了脚步声,不疾不徐,踩在红毡上,没有什么声音。那脚步声没有直接走向她,而是绕到了喜屏外面。然后,她听到了椅子被拉动的声音,接着是衣衫摩擦的轻响。

他坐下了。

苏清沅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他没有揭开她的盖头,没有走向她,甚至没有一句问候。他就那样在喜屏外面坐下了,隔着一道屏风,和她同处一个屋檐下,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沉默。

苏清沅能感觉到屏风外那个人的存在,他似乎在看着跳动的烛火,一动不动。房间里除了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就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只是他的呼吸声很平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而她的呼吸,却有些乱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是政治联姻,就算心中不情愿,新婚之夜,他至少该给她一点体面吧?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似乎开始泛白了。苏清沅的耐心也一点点耗尽了。她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女子,苏家的女儿,从来都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自己揭开盖头的时候,屏风外的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丝明显的疏离。

“委屈苏小姐了。”

苏清沅的心猛地一沉。委屈?他只觉得是委屈了她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然后,不等他再说什么,她缓缓抬起手,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

光线瞬间涌入眼帘,有些刺眼。她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目光越过喜屏,看向坐在窗边椅子上的那个男人。

那就是她的夫君,太子萧煜。

他确实生得极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的轮廓清晰。只是此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桌上燃烧的红烛,眉头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心事。他身上的喜服穿得一丝不苟,只是领口有些松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

听到盖头落地的声音,萧煜终于转过头,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

苏清沅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没有羞怯,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只是一片淡然。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是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萧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预想过她会哭,会闹,会质问,甚至会歇斯底里,但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殿下不需如此说。”苏清沅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很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既已嫁入东宫,便是殿下的人。谈不上委屈不委屈的。”

萧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她,语气依旧冰冷:“你明白就好。有些事情,我想我们应该说清楚。”

“殿下请讲。”苏清沅微微颔首,姿态恭顺,却又带着一种疏离。

“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萧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在宣布一个既定的事实,“我娶你,只是因为父皇的旨意,因为苏家的势力。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苏清沅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她甚至能猜到他心里那个人是谁——那个最近在东宫颇受宠爱的宫女,碧月。听说那是个极温柔貌美的女子,很得太子欢心。

她的心里还是微微刺痛了一下,毕竟,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爱自己呢?但这点刺痛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她不是那种强求爱情的人。不爱就不爱吧,她苏清沅,也不是离了男人的爱就活不了。

她看着萧煜,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殿下说的是。我明白。”

萧煜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准备应对她的各种反应,却没想到她如此“通情达理”。

“你明白?”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是。”苏清沅点头,语气无比认真,“殿下不需委屈自己,更不需委屈我。我们只需做足表面功夫,应付好宫里和宫外的人就行了。”

她顿了顿,看着萧煜,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绝:“待殿下将来登基,君临天下,不再需要苏家的支持之时,还请殿下成全,让我自请废后,离开这皇宫。”

萧煜看着她平静的脸庞,听着她条理清晰地说出这番话,心里竟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他原本以为她是个娇生惯养、渴求爱情的侯府小姐,却没想到她如此冷静,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

他冷哼一声,眼神变得更加冰冷:“苏小姐倒是想得长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苏清沅淡淡地回应,“我只是不想耽误殿下,也不想委屈自己。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干,不是很好吗?”

萧煜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不舍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可她的脸上只有一片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好。”良久,萧煜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就按你说的办。”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看苏清沅一眼,转身就往门口走去。他的脚步有些快,带着一丝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怒气。

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留下苏清沅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婚房里。

空气中甜腻的香气似乎变得有些刺鼻了。红烛还在燃烧,烛火跳动着,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个穿着大红喜服、头戴沉重凤冠的女子。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失落。

她伸出手,开始慢慢地卸下头上的凤冠。珠钗一个个被取下,放在梳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沉重的压力从脖颈上卸下,她感觉自己终于能好好地喘一口气了。

卸完凤冠,她又开始解喜服的扣子。繁琐的系带让她有些不耐烦,手指有些笨拙地拉扯着。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轻轻地推开了。

苏清沅警惕地回头,看到林嬷嬷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杯酒。林嬷嬷是苏府的老人,从小看着她长大,这次特意陪她嫁入东宫。

看到房间里只有苏清沅一个人,盖头被扔在地上,喜服也被解开了一半,林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担忧。她快步走到苏清沅身边,放下托盘,压低声音问道:“小姐,太子殿下呢?怎么让您一个人……”

苏清沅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嬷嬷,我没事。他走了。”

林嬷嬷看着她发红的眼圈,心里疼得不行,却又不敢多问。她拿起托盘上的两杯酒,递到苏清沅面前:“那……合卺酒还没喝呢。小姐,奴才伺候您……”

苏清沅看了看那两杯酒,红色的酒液在杯子里微微晃动。喝这个,还有意义吗?

她接过酒杯,却没有喝,而是走到窗边,将两杯酒都倒进了窗外的花丛里。动作自然而决绝。

“小姐!”林嬷嬷惊呼一声。

“不必了。”苏清沅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嬷嬷,我累了,想歇歇。帮我把这喜服换下来吧。”

林嬷嬷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上前伺候她换下那身沉重的喜服。

换上一身素净的常服,苏清沅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她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一片茫然。

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没有甜蜜,没有温存,只有冰冷的言语和决绝的约定。

她抬起手,抚摸着腕间那个碧绿的玉镯。那是母亲给她的嫁妆,是苏家代代相传的物件。母亲说,这玉镯能保平安,也能提醒苏家的女儿,要自尊自爱,独立自强。

“娘,女儿记住了。”苏清沅低声自语,眼神渐渐地变得坚定起来,“苏家女从不为情所困。这东宫再冷,我也能熬过去。”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新的一年开始了,而她的新生活,也以这样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未完待续\]晨曦漫过窗棂时,苏清沅正用银簪挑捡着锦盒里的东珠耳坠。梅花开了半窗,冷香混着残烛气息钻进鼻息,她对着铜镜侧过脸,鎏金菱花镜映出耳尖一点红,却照不透眼底的寒。

"小姐,东宫规矩多,还是戴赤金镶红宝石的稳妥些。"林嬷嬷捧着首饰盒的手微微发颤。窗外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几个宫婢端着铜盆和盥洗用具垂首立着,红烛泪在她们青灰色宫装上投下斑驳阴影。

苏清沅捏着东珠的指节泛白。昨夜那两杯合卺酒泼在窗外的腊梅下,此刻花瓣上还凝着酒痕,倒比枝头残雪更刺眼些。她将耳坠丢回锦盒,发出一声脆响:"就戴玛瑙的。"

话音未落,门帘忽被掀开。碧月一身柳绿色宫装,鬓边斜簪着珠花,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色宫装。"太子妃娘娘,殿下吩咐说晨省时不必穿正装,娘娘身份尊贵,随意些便好。"她说话时微垂着眼帘,发间银流苏却擦过苏清沅耳畔,带着刻意的亲昵。

苏清沅盯着对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忽然想起昨夜萧煜领口那松开的盘扣。她伸手抚上自己的鬓角,那里还残留着凤冠压出的红痕。"本宫穿什么,何时轮到你置喙?"话落时已将一支赤金步摇插进发髻,流苏撞在铜镜上叮当作响。

碧月脸色一白,屈膝行了个极标准的礼:"奴婢逾越了。只是殿下说,今日要带娴才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若是去迟了..."

"是吗?"苏清沅打断她,突然笑出声来。她起身时水绿裙摆扫过地面,惊醒了伏在角落打盹的波斯猫。白猫竖起尾巴蹿到梁上,惊得悬着的鎏金锁晃动不止,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林嬷嬷忙上前扶住她踉跄的身子:"小姐当心!"

"无碍。"苏清沅挣开她的手,径直走向门口。经过碧月身边时,故意用袖口扫落对方发间的珠花。珍珠滚了一地,在晨光中闪着冰冷的光。"替本宫告诉殿下,晨省之礼关乎皇家体统,本宫自会按时前往。倒是娴才人..."她顿住脚步,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鸟鸣,"新人怎好让长辈等?"

宫门在身后关上时,苏清沅听到碧月压抑的啜泣声。冬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她裹紧斗篷往前殿走,砖缝里的残雪里,竟落着半片撕碎的红绸——像是从哪个宫人的喜服上扯下来的。

刚转过抄手游廊,就看见萧煜站在朱漆回廊下。他已换了身石青色常服,腰间玉带松松系着,娴才人正踮脚替他掖好披风的领口。那女子一身浅粉色宫装,脚踝踩着白狐毛毡,倒比枝头红梅更娇怯几分。

"参见殿下。"苏清沅屈膝行礼时,斗篷上的雪沫簌簌落在青砖上。

萧煜回头的瞬间,娴才人已像受惊的兔子般躲到他身后,只露出双含着水汽的眼睛。"妹妹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声音细若蚊蚋,倒比猫儿撒娇更惹人怜惜。

苏清沅盯着她腕上那对羊脂玉镯,忽然想起昨夜萧煜说"心里有人"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原来这就是他执意要护住的珍宝,连冬日清晨的冷风都舍不得让她多吹。

"妹妹不必多礼。"苏清沅伸手拂去肩上落雪,指缝间的玛瑙耳坠晃得人眼晕,"只是不知妹妹是何时进的东宫?竟连正式的册封礼都省了。"

这话像淬了冰,娴才人顿时白了脸,抓着萧煜衣袖的手指泛出青白。萧煜皱眉挡在她身前:"清沅,你..."

"殿下。"苏清沅抬眼望进他眼底,晨光在他睫毛上结了层薄霜。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跟着父亲在北疆看到的雪山,皑白之下藏着能冻裂骨头的寒,"臣妾听说,太祖皇帝立下规矩,东宫不得随意纳侧妃。不知娴才人此刻的身份是..."

萧煜的手渐渐握紧,指节泛白。他身后的娴才人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原来是白猫不知何时跳下房梁,爪子上沾着的红绸正好落在她发髻上。那半片喜服残角在粉衣上飘着,像极了新婚夜被苏清沅扔在地上的红盖头。

"时辰不早了。"萧煜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殿角的冰棱,"皇后还在等着。"他拂开娴才人的手,率先往紫宸殿走去,石青常服的下摆扫过雪地,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苏清沅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自己说"待你登基,放我离去"时,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烦躁。原来这场婚姻于他而言,竟已是如此不堪忍受的枷锁。

娴才人经过她身边时,故意挺直了背脊。苏清沅忽然伸手,替她扶正了歪掉的珠花:"妹妹年纪小,不懂规矩倒也寻常。只是这宫里不比别处,一步踏错..."她凑近对方耳畔,看着那颤抖的眼睫,"便是万劫不复。"

白猫突然从廊柱后窜出,在娴才人脚边留下一串梅花印。那粉衣女子惊叫着跌出去,正巧撞进追上来的萧煜怀里。

苏清沅站在原地,看着萧煜打横抱起受惊的美人,石青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寒风卷起地上的红绸残角,贴在她冰冷的靴面上,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廊下的红梅不知何时落了满地,混着未化的雪,红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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