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京墨在冰冷的血泊中昏迷了三天三夜。
当他再次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时,眼前依旧是一片昏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如同被彻底拆散又胡乱拼凑起来,稍微动一下手指都带来钻心的疼。体内空空荡荡,力量被彻底榨干,唯有丹田深处那一点青莲雏形,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清凉气流,极其缓慢地滋养着破败的身体,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目光空洞地望着石屋破败的屋顶,那里有几道裂缝,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
这一次强行吞噬魔气潮汐,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也让他明白,以他现在的状态,主动去招惹大规模的魔气,无异于自杀。他必须回到之前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状态,缓慢积累。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
身体的创伤远超以往。他连盘膝坐起都变得极其困难,大部分时间只能虚弱地躺着。他只能将吞噬的目标,再次缩小到最微弱的魔气丝,甚至只能被动地吸收空气中游离的、极其稀薄的魔气。炼化出的混沌气流,绝大部分都用于修复这次重创留下的恐怖伤势,滋养青莲雏形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
更麻烦的是,这次强行吞噬引发的动静,终究没能完全掩盖。
几天后,一支由两名外门弟子组成的巡逻队,例行公事般、带着满脸不情愿和恐惧,磨磨蹭蹭地来到了葬魔渊边缘。
“真晦气!每次轮到来这鬼地方巡逻,回去都要做几天噩梦!” 一个瘦高的弟子抱怨着,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翻涌的灰雾。
“少废话,快点转一圈走人!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 另一个矮胖的弟子紧张地握紧了腰间的制式长剑。
当他们靠近守墓石屋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焦糊味、血腥味、浓郁的魔气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万物衰败的“死寂”气息!
“我的天!什么味儿!” 瘦高弟子捂住鼻子,脸色发白。
“看……看那边!” 矮胖弟子声音发颤,指向石屋门口。
只见石屋门口的地面上,散落着大片大片焦黑的、如同蛇蜕般的死皮碎屑!更触目惊心的是,地面和墙壁上,溅射着大片大片已经凝固发黑的污血!空气中残留的魔气浓度,明显比周围其他地方要高出一截!
“是……是那个守墓的灾星!” 瘦高弟子声音都变了调,“他……他在干什么?修炼邪功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快看屋里!” 矮胖弟子壮着胆子,探头朝昏暗的石屋内看了一眼。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如同厉鬼般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污血中。那人全身裹着破烂的灰布(苏京墨用破布勉强遮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裂痕和尚未愈合的血痂,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色泽。周身萦绕着一股令人极度不适的、衰败而混乱的气息,仿佛一个移动的污染源!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察觉到有人窥视,微微动了一下,一道冰冷、死寂、毫无人类情感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猛地扫了过来!
“啊——!鬼啊!” 矮胖弟子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爬爬地向后逃去!
“邪魔!他变成邪魔了!快跑!” 瘦高弟子更是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停留,转身就跑!
两人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葬魔渊边缘,将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汇报了上去。
很快,“守墓人苏京墨修炼恐怖邪功,化身半人半魔的怪物”、“其居所魔气冲天,满地污血与蜕皮,景象骇人”、“靠近者会被其邪气侵蚀”等流言,如同瘟疫般在沧澜仙宗底层弟子中迅速传播开来,并且越传越离谱。
“灾星”之名,在沉寂十年后,再次被人提起,并且与“邪魔”画上了等号。恐惧和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苏京墨彻底淹没。葬魔渊边缘,彻底成为了生人勿近的禁忌之地,连巡逻队都只敢远远地绕行。
对此,石屋内的苏京墨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他依旧在挣扎求生。在一次成功吞噬并炼化了几缕微弱魔气,获得一丝混沌气流滋养后,他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艰难地挪到石屋门口,想透一口气。
就在他倚靠在腐朽的门框上,忍受着身体剧痛和灵魂疲惫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门口不远处,一处被上次魔气潮汐冲刷过的、裸露的黑色岩缝。
那里,生长着几株极其矮小的植物。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黑色,叶片扭曲干瘪,如同被烈火灼烧过,散发着浓郁的魔气死意。这是葬魔渊边缘特有的“蚀骨草”,靠吸收稀薄的魔气和地脉死气为生,本身也蕴含着微弱的魔毒。
然而,就在其中一株蚀骨草的根部,在焦黑扭曲的茎干底部,苏京墨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异样。
一点比米粒还要细小的、极其稚嫩的……绿意!
那点绿意是如此的微弱,混杂在灰黑色的魔气侵蚀痕迹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真实地存在着!它像一根刚刚破土而出的、脆弱到极致的嫩芽,带着一种与周围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生机!
苏京墨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那点微不可察的绿意,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想到了自己丹田深处那一点青莲雏形散发的生机道韵!想到了混沌气流对身体的滋养!
‘难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沉寂的心湖!‘难道我吞噬炼化魔气后散逸出的……极其微弱的生机……竟能……?’
他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调动起一丝刚刚恢复的微弱神念,极其小心地探向那株蚀骨草根部。
果然!
在那点嫩芽周围极其微小的范围内,他感知到了一丝极其稀薄、却无比熟悉的……属于混沌青莲的、微弱而纯净的生机道韵!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丝道韵,却如同最温柔的春雨,中和了周围魔气的侵蚀,给这株本该死去的魔草,带来了一线极其渺茫的生机!
就在这时。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带着恐惧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乱石堆后传来。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穿着杂役服饰、满脸惊恐的小药童,正躲在一块巨石后面,瑟瑟发抖地偷看着石屋门口那个如同恶鬼般的守墓人。他显然是跟着采药队伍不小心走散了,误入了这片禁地边缘。当他看到苏京墨那骇人的模样,尤其是对方正“死死盯着”那几株蚀骨草(在药童看来是凶戾的注视)时,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这怪物要对自己不利!
“啊!” 小药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转身就想跑,却被石头绊倒,摔在地上,怀里的几株普通止血草散落一地。
苏京墨的目光被惊动,冰冷死寂的视线扫了过去。
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凶兽的眼神都更令人恐惧。小药童吓得浑身僵直,连哭都忘了,只能惊恐地看着那个“怪物”。
苏京墨的目光在药童惊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开,落回那株蚀骨草根部那点微弱的绿意上。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那药童的存在,还不如那点绿意值得关注。
小药童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抓起散落的草药,头也不回地拼命逃走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守墓的怪物不仅修炼邪功,连魔草都不放过!太可怕了!
石屋门口,再次恢复了死寂。
苏京墨倚着门框,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的剧痛依旧,但心中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波澜。
他看着那点微弱的绿意,仿佛看到了自己丹田深处那一点青莲之光。
吞噬魔气,炼化混沌,散逸生机……化劫为祥?
虽然微弱到可笑,虽然过程痛苦到极致,虽然被世人视为邪魔……
但这,就是他的路。
他缓缓抬起手,枯瘦焦黑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虚虚拂过那株蚀骨草根部那点微不足道的嫩绿。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纯的混沌气流,随着他的心意,如同最温柔的春风,悄然渡了过去,包裹住那点脆弱的生机。
嫩芽似乎……微微挺直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