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冷气开得足，却挡不住满屋子顶尖飞行员身上那股迫人的锐气。褚克惟窝在后排的椅子里，身上套着件浅粉色的宽松长格子衬衣，衣摆几乎盖过膝盖，衬得她身形更显清瘦。头发没像往常那样利落地扎起来，而是随意披在身后，几缕碎发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垂在脸颊边，添了几分慵懒。
她昨晚修改潜水赛事的照片时，天边都泛了白，刚合眼没两个小时，就被林薇的连环夺命敲门声叫醒。这位大学室友美其名曰“来航空科普活动拓宽眼界”，实则从三天前拿到入场资格起，嘴里就没断过“邓放”这两个字。褚克惟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心里暗自腹诽——要不是看在同宿舍四年的情分上，她才犯不着动用老领导那层关系。这活动半公开，来的都是几大战区尖子和试飞院骨干，林薇一主持人，八竿子打不着，全靠褚克惟硬编了个“想做期飞行员日常科普侧记”的由头，才混了进来。
“克惟，你快看！邓放就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林薇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雀跃的颤音，眼睛像装了雷达，在人群里精准锁定了那个挺直的身影。
褚克惟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邓放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侧脸轮廓在顶灯照射下棱角分明，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她“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看见了，用不用我帮你递个纸条？”
“去你的！”林薇轻拍了她一下，脸颊微红，“好好听会呢。”嘴上这么说，目光却像胶水似的黏在邓放身上没挪开。
褚克惟没再理她，眼皮又开始打架。台上讲的新型航电系统，专业得像天书，对她来说，跟催眠曲没两样。迷迷糊糊间，周围的说话声、翻页声渐渐模糊，直到一阵掌声把她惊醒——分享结束了。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活动了下脖子，打算去走廊吹吹风。刚走到会场门口，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小惟儿，难得啊！来听这么专业的分享会。”
张挺笑眯眯地走过来，眼神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又瞟了眼不远处的林薇，那表情明摆着“我懂”。褚克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快步迎上去：“舅舅，您可别瞎琢磨……”
“林薇是冲邓放来的，我知道。”张挺打断她，笑得更意味深长了，“那你呢？纯陪逛？”
“您看我是爱学习的人吗？”褚克惟哈欠打了无数个。
正要继续辩解，那边林薇已经提着包快步走到了邓放和雷宇面前。“嗨，好巧。”她笑得得体，声音里藏不住紧张，“刚才听了你们的分享，特别受启发。”
邓放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你受什么启发了？分享一下？”
“我……我……”林薇没想到邓放会直接问她，一时回答不上来。
“得，你别理他，他就这样！”雷宇解围到。
邓放不等林薇回话，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扫向了不远处正跟张挺说话的褚克惟。
上下打量了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长衬衣，头发披在身后，跟上次长春航展上那个戴墨镜、骑重机车的酷劲儿不同，多了点说不出的松弛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她身上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多留意两眼——大概是见过几次，又总觉得她跟周围的人一点不一样。
雷宇在旁边看出了点端倪，用胳膊肘碰了碰邓放，低声笑：“这个林薇好像对你挺上心。”
邓放没接话，视线还没从褚克惟那边收回来。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插了进来，清晰地传到褚克惟耳中：“好久不见，小惟儿。”
褚克惟的动作猛地一顿，像被施了定身咒。她缓缓转过身，看到温野站在那里，一身飞行服笔挺，肩上的徽章在灯光下闪着光。是他！
“打住打住！叫全名！”褚克惟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发紧，言语里全是不耐烦。
张挺也看到了温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还敢出现在这儿？”
温野笑了笑，看向张挺的眼神带着熟稔：“舅舅。”
“打住！”张挺立刻摆手，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别叫我舅舅，你跟我们家小惟儿早就一拍两散了，这称呼我担不起。”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几分。林薇惊讶地捂住了嘴，看看温野，又看看褚克惟——好家伙！褚克惟的前男友居然是飞行员！怪不得，她对空军这些飞行员好感不多！
邓放也愣住了。温野的名字他早有耳闻，西部战区的尖子，多次立功，是很多飞行员的标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标杆，竟跟褚克惟有过这么一段。他下意识地看向褚克惟，她站在那里，眼神有些放空，望着温野的样子，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泛起细碎的涟漪。
而温野的目光，也一直落在褚克惟身上，那眼神很深，带着点未散的温度，毫不掩饰，看得邓放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就像看到一件原本觉得挺特别的东西，突然发现它跟另一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褚克惟最先回过神，她深吸一口气，避开温野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里面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说完，没等任何人回应，转身就朝走廊尽头走去，脚步有些快，像是在逃离什么。
几乎是同一时间，温野追了上去，邓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跟上去——想问问她没事吧？又或者，只是单纯想看看她到底要去哪里。可他的脚刚抬起来，林薇就快步走到了他身边，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邓放，刚才分享会里有几个专业术语，我没太听懂，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请教你一下？”
邓放的视线还黏在走廊尽头那扇关上的门，闻言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心不在焉：“让雷宇给你讲吧，他比我会说。”
邓放循着方向走到露台时，正看到温野站在褚克惟面前，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褚克惟背对着他，肩膀微微紧绷，侧脸线条冷硬，脸色算不上好看，显然情绪正处在紧绷状态。
“你能不能别像个无赖一样？”褚克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抬手就想指向温野，宽松的衬衣袖子顺着动作滑上去，露出了左手小臂。
邓放的目光猛地被那片青紫吸引——一大团淤青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边缘还带着些微红肿，一看就是新伤。他认得这种伤，是射箭时没带护袖、动作发力不当蹭到弓弦留下的痕迹，只是这么大面积的，实在少见。
像是被什么驱使着，邓放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几步走上前，一把抓住了褚克惟的手腕，眉头拧得死紧：“你这是练箭还是练命呢？”
褚克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刚被温野勾起的火气瞬间卡在喉咙里，剩下的只有满脑子的茫然，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含糊：“新弓，不太适应。”
温野的目光落在邓放抓着褚克惟的手上，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带着审视打量着他，率先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西部战区，温野。”
邓放抬眼迎上他的视线，手上没松，语气同样简洁有力：“邓放。”
“邓放！早就听过你的大名！南部战区的尖子，没想到去试飞院了”
“你和小惟儿……”温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话里的探究意味显而易见。
“管你什么事？”褚克惟没等邓放开口，抢先打断。
邓放挑了下眉，顺着她的话头笑了笑，加重了语气：“好朋友。”
温野显然不信，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是吗？”
“温野！”褚克惟的耐心彻底告罄，声音陡然拔高，“我俩早就掰了，别再揪着不放！”
“掰了也可以重新开始。”温野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执拗，“我们在一起五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们的感情是你先放弃的！！”褚克惟咬着牙说完，突然反手抓住邓放的胳膊，用力往回拉，“走吧！舅舅估计该找你了！”
邓放被她拽着往前走，路过温野身边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温野站在原地没动，微微歪着头，眼神直直射过来，像是在无声宣告。
两人沉默地走在走廊里，刚拐过一个弯，褚克惟的脚步突然顿住。邓放低头，发现她没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砸在浅色的衬衣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愣了一下，连忙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过去，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褚克惟打断。
“别问！”她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透着股倔强，“我等下就好了。”
邓放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放慢脚步，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不远不近，却让人无法忽视。
不远处的走廊拐角，林薇静静地站在那里，将刚才露台上的一幕和此刻的情景尽收眼底。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眼神晦暗不明，有震惊，有不甘，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邓放抓着褚克惟手臂时的急切，还有此刻沉默陪伴的耐心……这一切，都和他对她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截然不同。她攥紧了手里的采访本，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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