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阳第三次调整了钢琴凳的高度。他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五十八分，林小雨迟到了。

"也许她改变主意了。"他自言自语，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那两根不听话的手指像两个叛徒，顽固地拒绝服从命令。

八点零三分，门铃响起。周晓阳几乎是跳起来去开门。

林小雨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盆小小的茉莉花，白色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一个凌乱的小揪揪，几缕碎发垂在耳边。

"对不起，花店盘点耽误了。"她气喘吁吁地说，把花盆塞到周晓阳手里，"给你的，算是...教室装饰？"

茉莉的清香瞬间充满了玄关。周晓阳接过花盆，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林小雨的手背，一阵微妙的电流顺着脊椎窜上来。

"谢谢，进来吧。"他侧身让路，假装没注意到林小雨好奇地打量他公寓的目光。

公寓很小，一室一厅，除了那台施坦威钢琴外，家具都很简陋。墙上贴着几张音乐会的海报，书架上塞满了乐谱和音乐理论书籍。

林小雨的目光停留在钢琴上："它真美。"

"曾经是。"周晓阳轻声说，把茉莉花放在窗台上，"要喝点什么吗？咖啡？茶？"

"水就好。"林小雨放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我准备好了。"

周晓阳递给她一杯水，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刚好能让他闻到林小雨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和茉莉不同，更温暖一些。

"我们先从基础乐理开始。"他翻开一本入门教材，"你知道大调音阶的构成吗？"

林小雨咬着笔帽，点了点头："全全半全全全半，对吧？我查过资料。"

周晓阳挑眉："不错。那你能在钢琴上弹出来吗？"

林小雨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犹豫了一下，然后弹出了一个C大调音阶，虽然有些生涩，但完全正确。

"很好。"周晓阳不自觉地露出微笑，"现在，试试根据这个和弦进行即兴演唱。"

他在琴上弹了一组简单的I-IV-V-I和弦进行。

林小雨闭上眼睛，随着和弦哼唱起来。她的声音像一条清澈的小溪，在周晓阳设定的和声框架中自由流淌，时而跳跃，时而舒缓，完美地捕捉到了每个和弦的情感色彩。

周晓阳停下了弹奏，惊讶地看着她："你以前真的没学过？"

林小雨睁开眼睛，脸颊微红："只是在网上看过一些视频。唱得不对吗？"

"不，恰恰相反。"周晓阳摇头，"你有绝对音感和惊人的音乐直觉。大多数科班生练习几年都达不到这种程度。"

林小雨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谢谢。不过...直觉不能当饭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周晓阳注意到林小雨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指尖有细小的伤痕——花店工作的痕迹。

"为什么选择街头表演？"他轻声问，"你的水平完全可以去专业场所。"

林小雨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街头...更自由。没人会对一个卖唱的女孩有太高期待。"

周晓阳想追问，但林小雨迅速转移了话题："你能教我作曲吗？我想写一首完整的歌。"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周晓阳完全沉浸在教学中。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如此流畅地讲解那些曾经只存在于肌肉记忆中的知识。林小雨学得极快，常常在他刚提出一个概念时就能举一反三。

"这里，副歌部分可以加入一个转调。"周晓阳指着林小雨写的旋律说，不自觉地用右手去演示，结果两个不听话的手指按错了键，发出一声刺耳的不和谐音。

他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三个多月了，这种尴尬时刻还是会让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小雨却像没注意到一样，只是专注地看着乐谱："升半个音怎么样？从C大调转到降D大调？"

她试探性地在钢琴上弹了几下，然后唱了出来。效果出奇地好，悲伤中带着希望，就像破晓时分的天空。

"完美。"周晓阳由衷地说，右手悄悄藏到了身后。

课程结束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周晓阳坚持要送林小雨回家，虽然她一再表示不需要。

"这么晚了，不安全。"他说，抓起钥匙。

夜色中的城市比白天温柔许多。路灯在他们头顶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雨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像一段不规则的旋律。

"你教得真好。"林小雨突然说，"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

周晓阳轻笑："你怎么知道？你又没上过其他老师的课。"

"感觉。"林小雨抬头看着星空，"你能把复杂的东西讲得很简单，而且...你听得很认真。我以前的..."她突然停住，"总之，谢谢你。"

他们在沉默中走了一会儿，拐进一条小巷。这里有一家还在营业的小咖啡店，招牌上的霓虹灯管坏了一半，只剩下"雨...咖啡"几个字诡异地闪烁着。

"我打工的地方。"林小雨指了指，"要进来喝杯咖啡吗？老板人很好。"

咖啡店比外表看起来要温馨得多。木质桌椅擦得发亮，墙上贴满了顾客留下的照片和便签。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柜台后擦拭咖啡机。

"小雨！"老人抬头，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今天这么晚？"

"陈叔，这是周晓阳，我的...音乐老师。"林小雨介绍道，"周老师，这是老陈，这家店的老板，也是我的房东。"

老陈上下打量着周晓阳，目光在他右手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伸出手："幸会。小雨很少带朋友来。"

周晓阳握了握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您的店很有特色。"

"老骨头了，就靠这点手艺混口饭吃。"老陈转向林小雨，"照旧？"

林小雨点点头。几分钟后，老陈端来两杯冒着热气的饮料——一杯拿铁和一杯热巧克力。

"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热巧。"老陈对林小雨说，语气中带着长辈的宠溺。

周晓阳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点咖啡。"

林小雨捧着杯子，热气氤氲中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晚上喝咖啡我会失眠。而且...热巧让我想起小时候。"

老陈在一旁插话："小雨这孩子，工作太拼命。白天花店，晚上不是唱歌就是在这里帮忙，周末还要去福利院教孩子们唱歌。"

"陈叔！"林小雨有些窘迫地制止他。

周晓阳看着林小雨在灯光下泛红的耳尖，突然很想了解她的一切——为什么一个如此有天赋的女孩会选择这样艰难的生活？她的家人在哪里？她的过去是怎样的？

但他什么都没问。有些旋律需要慢慢展开，不能急于求成。

喝完饮料，他们告别老陈继续往林小雨的住处走。那是一栋老旧的公寓楼，电梯坏了多年，他们不得不爬楼梯。

到了五楼，林小雨在门前停下："谢谢你送我。下周...还是同样的时间？"

周晓阳点头："如果你不嫌我教得不好的话。"

林小雨突然笑了，那个小酒窝又出现在她脸颊上："你知道吗，周晓阳？今天是我这几年最开心的一天。"

还没等周晓阳反应过来，她迅速打开门溜了进去，只留下一句"晚安"飘在空气中。

周晓阳站在门外，闻着楼道里残留的栀子花香，第一次觉得，也许破碎的人生还能谱写出新的乐章。

回程的路上，他的手机响了。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晓阳，你父亲问你要不要回家住一段时间。他说认识一位很好的手外科医生..."

周晓阳关掉了手机屏幕。三个月来，他第一次感到，也许希望并没有完全离他而去。

路过一家乐器行时，橱窗里展示着一把漂亮的民谣吉他。周晓阳停下脚步，想象着林小雨弹这把吉他的样子。明天，他想，明天就去问问老陈关于林小雨的事。

不完美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