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玻璃幕墙上，跟我第16次经历这个夜晚时一模一样。颁奖礼现场的冷气开得太足，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后背却黏糊糊的全是汗。我坐在第12排贵宾席正中央，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划着圈，数到第87下心跳时停下来——每次都他妈是这个数。
舞台上那个女主持人正在讲冷笑话，底下人配合着笑，声音像隔着层水膜。我的视线越过那些晃动的脑袋，死死盯着墙上的电子钟：19:47。
还有6小时13分钟。
第十三次抬手看表，金属外壳硌得掌心发红。这块表是上周在地摊淘的旧货，已经开始走慢了，跟之前23块没撑过颁奖夜的表一个德行。座位扶手上有16道指甲刻的印子，浅得像没长好的疤，第17道正在慢慢成型。
"下面要颁发的是最佳男主角——"
全场灯光暗下来，聚光灯像把锋利的刀划破黑暗。我强迫自己咽口唾沫，喉结在空荡荡的食道里上下磕了磕，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右手腕忽然传来针扎似的疼，隔着衬衫能摸到那块淤青肿得比早上更厉害了，形状像个没写完的数字"8"。
候场区的帘子动了一下。
我几乎是本能地绷直背脊，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似的望过去。肖赞正站在舞台侧幕条后面，黑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肩背挺直，领结打得一丝不苟。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后台帮他调整过领结，指尖蹭到他后颈的皮肤，烫得像要烧起来。
"获得金兰奖最佳男主角的是——"颁奖嘉宾故意拖长声调，"《无名者》，肖赞！"
震耳欲聋的掌声里，肖赞转身往台上走。经过我视线正前方时，他忽然顿了半拍，然后猛地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感觉浑身血液都往头顶冲。
他眼睛里那东西太熟悉了——不是惊喜，不是紧张，是货真价实的惊恐。瞳孔缩得像针孔，眼白上甚至爆起细细的红血丝，跟第3次循环时预制板砸向他的前一秒一模一样，跟第9次循环时急救车撞过来时也一模一样。
舞台背景大屏突然滋啦一声，闪过满屏雪花。
就这短短3秒钟，我脑子里炸开16个画面：肖赞倒在血泊里的手，表盘碎裂的怀表，笔记本上"不要去片场"的血字，急救室红灯熄灭的瞬间......左耳开始嗡嗡响，像是有群马蜂在里面筑巢，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肖赞的脸在我眼前叠成重影，一个是台上微笑着鞠躬的他，一个是第5次循环里浑身是灰朝我伸手的他。视线往下移，看见他左手攥成拳，手指死死按在手腕上，西装袖口被撑出褶皱。
这个动作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大屏幕恢复正常时，他已经转回头去。颁奖台上的灯光太亮，照得他整个人像在发光，可我偏偏看见他后颈有根头发在发抖。真可笑，那么多人里，只有我知道这个拿奖拿到手软的影帝，此刻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感谢我的团队，感谢导演，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肖赞握着奖杯的手在镜头里很稳，声音也听不出异样，"这个奖对我来说特别珍贵，因为它让我深刻体会到——"
我后槽牙咬得发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来了，那句该死的台词又来了。
"——我们永远无法预知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感恩每一个出现在生命中的人......"
"珍惜当下"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口。疼得我猛地弯腰，假装去系鞋带，额头抵在膝盖上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在衬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鼻尖突然闻到股熟悉的味道——混凝土粉尘混着铁锈的腥气，是片场坍塌时的味道。第16次循环的记忆扑过来，预制板砸在地上的巨响震得我耳膜生疼，肖赞被埋在下面，只露出只还在微微动弹的手......
"王老师？您还好吗？"邻座的女演员小声问，带着股甜腻的香水味。
我摆摆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跟砂纸磨过似的："没事。"
眼角余光里，三个黑影子贴着会场后墙站着。穿同样款式的黑西装，戴黑墨镜，连头发都剪得一模一样。领头那个左耳耳垂有道闪电形状的疤，我在第8次循环见过他，当时他正把一份死亡通知单塞进肖赞的酒店门缝。
那三个人正朝我这边看。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们不是该在下半场才出现吗？时间线开始乱了。右手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发烫，烫得我差点跳起来——这块表明明还有4小时才会停。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毯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后面有人不满意地"嘘"了一声，但这些都顾不上了。我得走，现在就得去肖赞的休息室，把一切都告诉他，哪怕他会觉得我是疯子。
"王老师！"
刚冲到会场门口，有人抓住我的胳膊。回头看见是肖赞的助理小雨，小姑娘撑着把透明伞，被风吹得头发乱飞。她把个裹着塑料袋的东西往我怀里塞："肖老师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是上次说好要给您的复刻剧本。"
塑料袋上的水珠滴在我手背上，冰凉刺骨。我低头看那个剧本，《陈情令》三个字烫金的书名在灯光下晃眼。就是这个本子，第6次循环时我在里面夹了张警告纸条，结果第二天整个片场的人都在传我精神失常。
"他人呢？"我捏着剧本的手指关节发白。
"刚上台领奖啊。"小雨愣了一下，雨丝飘在她睫毛上，"王老师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台上还在放获奖感言的回放，肖赞的脸在大屏幕上笑得温和。我攥着剧本转身冲进雨里，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来，呛得我咳嗽不止。停车场方向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声，三个黑衣人正走进电梯间。
就是现在！
我发了疯似的往停车场跑，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啪的响声。雨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电梯按钮亮着的红光。还有5米，3米......电梯门开始缓缓合上，门缝里最后闪过的，是那个闪电疤痕在耳垂上反光。
电梯数字从1开始往上跳，最终停在23。
胸腔像被人狠狠攥住，疼得喘不上气。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流下来。低头看见剧本封面上洇开一小团血迹，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
塑料袋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剧本边角被雨淋湿。我无意识地翻开它，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台词，忽然感到一阵刺痛。《穷奇道》那一页里夹着什么东西，硬硬的硌着手指。
抽出来一看，是张对折的纸条。
上面是用血写的字迹，红得发黑：
"第17次，他们在找时间异常体，淤青是定位器"
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写的时候手抖得厉害。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笑出声来。第17次了，我终于不是一个人在循环。
肖赞也记得。
他妈的他竟然也记得！
雷雨声里，我踉跄着站起来往电梯跑。按了23楼的按钮时，右手腕的淤青又开始疼，这次疼得像有把小锥子在往里钻。电梯镜子里映出我惨白的脸，额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着，跟第5次循环时肖赞临终前一模一样。
电梯在18楼停了一下，门打开又合上。我死死盯着跳动的数字，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为什么是23楼？这不是我的楼层，也不是肖赞的......
等等。
一个可怕的念头撞进脑子里。第8次循环，黑衣人塞进肖赞门缝的死亡通知单上，事故发生的具体时间后面，跟着串奇怪的数字：23:07。当时我以为是晚上11点07分，可如果那个冒号是小数点呢？
23.07。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一路亮起。23楼的走廊格外长，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每家每户的门缝里都透着光，门牌上的数字模糊不清，像是随时会变换。
走到走廊尽头，那扇窗前站着个人。
肖赞背对着我，手里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陈情令》剧本。窗外的闪电照亮他的侧脸，能看见他正在发抖。他左手举在眼前，指尖轻轻抚摸着手腕内侧，那里隆起一块深色的淤青——形状像个没写完的数字"7"。
雷声滚过的瞬间，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我们同时举起左手，把袖子卷上去。我的"8"和他的"7"在走廊灯光下连在一起，组成那个在无数循环里折磨我的数字：17。
肖赞手里的剧本"啪嗒"掉在地上，散开的纸页在风里翻动。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可眼睛里的东西比任何语言都清楚——震惊，恐惧，还有一丝我不敢深究的......庆幸。
对面房间的门突然"咔哒"响了一声。
肖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猛地扑过去把他拽到墙角，自己挡在他身前。走廊尽头的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三只擦得锃亮的皮鞋尖，雨水正从鞋底一滴一滴渗出来，在地毯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其中一只鞋动了动，踩碎了水洼里我们扭曲的倒影。
\[未完待续\]皮鞋撞击地毯的哒哒声顺着墙根爬过来，像六条冰冷的蛇。我把肖赞往消防通道的阴影里又塞了塞，自己后背死死抵住粗糙的墙壁。走廊声控灯突然熄灭，最后一眼瞥见那双锃亮的皮鞋在2307门口停下。
"门没锁。"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声音平淡得像超市播报。
肖赞的呼吸喷在我耳垂上，湿热得发黏。我们俩挤在消防栓和垃圾桶的夹缝里，能听见对方牙齿打颤的声音混在一起。我的右手腕突然烧起来，疼得险些叫出声——那块"8"字形淤青正在发烫，像有人拿烟头摁在皮肤上。
"他们在找......"肖赞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被2307室的门轴转动声盖了过去。我这才注意到他左手也在抖，袖子被冷汗浸得半透，隐约露出那个"7"字淤青。
三个黑衣人的脚步声在房间里散开，像水滴滴进海绵。我盯着门缝渗出的光线，忽然想起第11次循环那个监控画面——当警察撞开门时，整间屋子的时钟都停在23:07，秒针全部指向同一个方向，像一群折断翅膀的蜻蜓。
"时间异常体定位显示在这一层。"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电流杂音，"但信号很奇怪......"
肖赞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的掌心黏糊糊的全是汗，摸到我手腕的淤青时猛地一缩，像被烫到似的。我能感到他指尖在颤抖，顺着我冰凉的手指滑到掌心，死死攥住——这个动作太熟悉了，第9次循环时他从脚手架上坠落前，也是这样攥着我的手。
"你的表。"他用气声说话，热气扑在我手背上，"还在走吗？"
怀表在口袋里烫得惊人。我掏出来时金属链缠上手指，烫得皮肤发红。表盖弹开的瞬间，我们俩同时倒抽一口气——秒针正在逆时针旋转，黑色表针像道闪电，把11点07分倒着拨回10点59分。
走廊里突然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
"在消防通道！"
手电光束刺破黑暗，扫过我们藏身的角落。我拽着肖赞滚进消防楼梯间，铁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飞过去，打在墙上溅起一片碎屑。肖赞的手指被夹在门缝里，闷哼一声却没松手，直到铁门卡嚓锁死。
楼梯间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急促的喘息声撞在墙壁上反弹回来，混着楼下车鸣声和我们的心跳，像支走调的交响乐。肖赞靠着冰冷的铁门滑下去，蜷缩在台阶上，左手死死按着手腕。
"2307......"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上次......他们就是从那个房间把我带走的。"
我蹲下去看他的手腕。淤青比刚才更黑了，形状清晰得像用墨笔描过的"7"。我的"8"字形淤青正在发烫，两个数字贴在一起时，怀表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他们不是来杀我的。"肖赞抬起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第16次循环，我听见他们说'回收时间异常体'......"
怀表的玻璃表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我盯着表盘上倒走的秒针，忽然想起剧本里的血字——"淤青是定位器"。肖赞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两个滚烫的数字贴在一起，烫得我们同时瑟缩了一下。
楼梯下方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肖赞抓起我的怀表塞进外套内袋，拽着我往上跑。皮鞋踩在金属台阶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在封闭的楼梯间里回荡。我能感到手腕的淤青越来越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钻出来。
"天台！"肖赞喘着气说，"只有那里没有监控。"
我们撞开天台门的瞬间，暴雨像瓢泼似的浇下来。狂风卷起雨衣下摆抽在脸上，生疼。肖赞拽着我跑到天台边缘，城市的霓虹灯光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光晕，远处工地上的塔吊像只巨大的钢铁蜘蛛，静静矗立在夜色里。
"看那个塔吊。"肖赞指着工地的方向，声音被风吹得破碎，"每次......每次都是那个吊塔的钢索断了......"
我的怀表突然从他口袋里掉出来，摔在积水的地面上。表盖弹开，倒走的秒针终于停住——停在23:07。与此同时，远处工地传来一声闷响，红光冲天而起。
肖赞的身体突然绷紧。我转头看见他盯着自己的手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个"7"字淤青正在变淡，边缘开始模糊，像被雨水冲刷的水墨画。
"他们找到替代方案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一次......他们不需要我了......"
天台门突然被撞开。三个黑衣人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们的西装下摆往下淌，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领头的那个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左耳垂的闪电疤痕在霓虹灯下泛着寒光。
"两个时间异常体。"他说，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波动，"收获意外丰厚。"
我的手腕突然剧痛起来。低头看见"8"字淤青正在扩散，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肖赞抓住我的手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凉的护栏。暴雨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记得第3次循环吗？"肖赞突然凑近我，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你说如果我们一起跳下去，是不是就能打破这个循环？"
远处的塔吊正在坍塌，红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三个黑衣人步步逼近，皮鞋踩在积水里的声音像重锤敲在心上。我能感到手腕的皮肤正在发烫、撕裂，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这次换我数。"肖赞的声音异常平静，"一——"
黑衣人的手枪抬了起来。
"二——"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
"三——"
我们同时翻过护栏，纵身跃入无边的雨夜。下坠的瞬间，我感到手腕的皮肤终于裂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和雨水一起划过我的手臂。最后一眼看见肖赞手腕上那个"7"字淤青也裂开了，两点血迹在夜空中划出弧线，像流星，像眼泪，像两个终于合在一起的数字。
身体撞入水洼的瞬间，怀表的玻璃彻底碎裂。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