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外的银杏叶

\[正文内容\]警局走廊的光线总是很怪，一半亮得晃眼，一半暗得像泼了墨。肖赞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盯着审讯室那扇磨砂玻璃门。十七分零八秒了，耶啵进去十七分零八秒还没出来。

地砖缝里卡着半片枯黄的银杏叶，大概是谁带进来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吹得叶子在原地打转。肖赞想起耶啵枕头底下那件卫衣，领口也沾着片银杏叶，干掉的，一碰就碎。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有道前几天被照片纸划破的小口子，已经结痂了，有点痒。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夜，耶啵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指甲掐进肉里，疼得他差点喊出声。那天耶啵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到此为止"，又好像不是。记忆这东西，有时候比砂纸还磨人。

审讯室里突然有动静。肖赞挺直背脊，凑到玻璃门上往里看。耶啵坐在桌子对面，侧脸冷得像块冰雕。警察问了句什么，他没回答，只是把左手腕转了半圈。肖赞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那个动作，耶啵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尤其是不想让人看穿情绪的时候。

桌角的证物袋里，那件皱巴巴的卫衣特别显眼。昨天他还穿着这个守夜，袖子上被自己咬出的月牙形破洞清清楚楚。现在上面沾着血，暗红色的，像干涸的泪痕。肖赞想起耶啵掌心的伤口，塑料碎片嵌进去那么深，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床单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的红梅。那时候他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这点血算什么"。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法医急匆匆地跑过来，白大褂下摆飞起来。"王队，找到苏晴了！在城东那个废弃仓库，人没事，就是吓着了。"

肖赞猛地回头。就在这时，审讯室的耶啵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抬眼看过来。隔着磨砂玻璃，肖赞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瞬间的释然——嘴角好像微微上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冷硬的线条。

一股无名火突然从肖赞心底窜上来。他一把推开审讯室的门，金属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对不对？"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耶啵慢慢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什么？"

"别装了！"肖赞冲过去，一把拽住耶啵的手腕，"你早就知道苏晴是假的，早就给警察发了定位，甚至连白若溪会来灭口都算准了，对不对？你把所有人都当成你棋盘上的棋子，连我也一样！"

耶啵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肖赞被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了。"说话啊！"

突然，耶啵的病号服领口被扯得太开，绷带滑落下来，露出锁骨下方那道Y形的旧疤。肖赞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疤痕上面，贴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东西，边缘闪着金属的光泽。

是个微型窃听器。

肖赞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像失控的潮水涌上来，三年前那个雨夜，耶啵也是这样突然推开他，眼神冰冷得像陌生人。"我们到此为止。"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现在想想，那天耶啵的脖子上，好像也贴着块类似的创可贴。

"你——"肖赞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耶啵突然动了。他反手抓住肖赞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然后猛地一拽，将肖赞拉近自己。肖赞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受伤的肩膀。消毒水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还有那熟悉的雪松沐浴露味道，一下子把他裹住了。

"你以为只有她会存档吗？"耶啵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沙哑，热气喷在肖赞的耳廓上，烫得他一颤。

肖赞想挣脱，却被耶啵死死钳制住。对方的手扣在他的后颈，迫使他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深不见底，像被困住的野兽。

"你到底想干什么？"肖赞的声音有点抖。他能感觉到耶啵手心的冷汗，和自己的一样。

耶啵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腥味。他猛地扯开自己的病号服领口，露出整个胸膛。肖赞倒吸一口凉气，脑子一下子就空了。

那里纵横交错着七道伤疤，新旧不一。有的已经淡成了浅白色，有的还隐隐泛着红。锁骨下方是那道Y形的旧伤，心口处有个月牙形的烫伤，右肩有一道长长的划痕，还有几处烟头烫的小圆疤，散布在侧腰和肋骨两侧。

肖赞的目光定格在心口那道月牙形烫伤上。那个形状，那个位置，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里。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颁奖礼后台，耶啵穿着黑色衬衫，锁骨下方有块创可贴。当时他问怎么回事，耶啵说是练舞不小心烫的。现在想来，那天正是他入围最佳新人奖的日子。

"这个，"耶啵的指尖轻轻划过心口的伤疤，"是你第一次入围新人奖那天，林蔓让人在你的咖啡里加料，我替你喝了，杯子炸开烫的。"

他的手指移到右肩那道长划痕："这个，是你拍第一部男主戏的时候，有人想推你下楼梯，我替你挡了。"

侧腰的小圆疤："这几个，是狗仔堵酒店的时候，我替你引开他们，被烟头烫的。"

每说一个字，耶啵的声音就低哑一分，肖赞的心脏就缩紧一分。那些伤疤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在他眼前变成活生生的画面——推搡的人群，碎裂的玻璃杯，闪烁的烟头，还有耶啵每次轻描淡写的"没事"。

"这些年，我从来没让你真正安全过。"耶啵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肖赞心上。

肖赞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慢慢抬起来，悬停在那道月牙形烫伤上方。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他却感觉隔着千山万水。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手背上，带着微弱的颤抖。

就在这时，耶啵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弯下腰，肩膀狠狠起伏着。肖赞下意识地想去扶他，却看见一抹刺目的红从他嘴角溢出来，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血。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

肖赞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他猛地想起七年前那个练习室的夜晚，也是这样，红酒瓶砸过来，耶啵替他挡在前面，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当时耶啵的白T恤瞬间就红了一大片，他却笑着说没事，让肖赞快跑。

那时候的耶啵才多大？十五岁？十六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已经学会了用身体替他挡风遮雨。

"所以我们算什么？"肖赞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一个人的战场？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废物？"

耶啵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抬起头看着他，眼睛红得吓人。"现在信我了？"他轻轻地问，嘴角还挂着血丝，却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笑了。

那个笑容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肖赞的心。疼，却又有点暖。五味杂陈的感觉堵在胸口，让他说不出话来。

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队拿着文件跑过来："耶啵，你提供的证据很关键，我们已经申请对林蔓的通缉令了。"

肖赞猛地回过神，甩开耶啵的手，转身就往外走。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想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手指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耶啵突然在后面说："肖赞哥。"

那个称呼像电流一样击中了肖赞。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耶啵这么叫他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三年前那个雨夜，对方红着眼睛，咬着牙说"肖赞哥，求你，别管我了"。

肖赞的脚步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小心林蔓，"耶啵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她不止想毁掉我，她真正想要的是你。"

肖赞没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走廊里的光线依旧昏暗，那片银杏叶还在原地打转。他走到公告栏前，突然停住了脚步。

新贴的通缉令上，林蔓的照片笑得一脸无害。但肖赞的目光却被背景里的东西吸引住了——照片是在林蔓家里拍的，窗台上摆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夹竹桃，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异常刺眼。

肖赞的瞳孔骤然收缩。七年前他们练习生宿舍的窗台上，也摆着一模一样的夹竹桃。那是林蔓亲手放的，她说这种花好看，花期又长。直到有一天耶啵不小心被扎到手，送去医院才知道，这种花的汁液有毒。

当时耶啵还笑着说："幸好只是扎破点皮，要是肖赞哥碰到就糟了。"

一股寒意顺着肖赞的脊椎爬上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耶啵的血迹还残留在手背上，已经开始干涸发黑。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刺眼的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电梯门缓缓关闭，映出肖赞苍白的脸。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伤疤，那个月牙形的小口子，突然又开始疼了起来。

审讯室里，耶啵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锁骨处的窃听器，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血珠顺着下巴滴下来，落在胸前那道月牙形的伤疤上，像一颗鲜红的泪。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走廊里，那片银杏叶终于从椅腿边飘落，旋转着，缓缓坠向地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