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声还在耳膜深处轰鸣，轮胎摩擦地面留下的锐响仿佛还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林晓萍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死白，甚至微微颤抖。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她体内奔涌的、混乱到极致的洪流。

她将车停在路边一个临时停车带，熄了火。车窗外，北京的夜雨无声地飘落，细密地打在玻璃上，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雨刮器不知疲倦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短暂的清晰，下一秒又被新的雨幕覆盖，周而复始，徒劳无功。

就像她的心。

刚才那一瞬间——车头猛地撞上他身体，将他狠狠掼倒在地的触感，透过车身清晰地传递到她紧握方向盘的手上！那沉闷的撞击声，和他短促的痛呼，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听觉神经上！

**停车！**

一个声音在脑中疯狂尖叫！身体的本能几乎要压倒一切理智！她的脚甚至已经下意识地移向了刹车！

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

刺目的车灯照亮了停车场入口的方向——秦薇！她正裹着那件米白色的大衣，踩着愤怒的高跟鞋，如同复仇女神般冲了过来！她的眼神，隔着雨幕和灯光，精准地锁定了地上那个蜷缩的、狼狈的身影，也锁定了驾驶座上的自己！那眼神里，是滔天的怒火，是毫不掩饰的保护欲，更是对她林晓萍此刻可能心软的、最严厉的警告！

“离他远点！”

“别再被他纠缠！”

“心死了就彻底死了！”

秦薇之前在医院、在公寓里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的脑中炸响！那只移向刹车的脚，如同被无形的铁链死死锁住，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绝，重重踩在了油门上！

逃离！必须逃离！逃离那个让她瞬间心软、瞬间崩溃的现场！逃离那个让她恨之入骨却又痛彻心扉的男人！逃离秦薇那洞悉一切、带着保护意味的、却让她更加窒息的目光！

车子像离弦之箭冲出了停车场，冲进了冰冷的雨夜。直到此刻停下，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依旧在她眼前反复重演。

**他摔下去的样子……**

像个被轻易抛弃的破布娃娃。手掌在地上擦出的血痕，即使隔着雨幕和倒车镜，也刺眼得让她心脏骤缩！他脸上那混合着尘土、泪水和血污的绝望……那双曾经盛满阳光和炽热爱意的眼睛，最后望向她消失方向时，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生生将她那颗已经冰封的心脏，再次撕扯开来！痛得她无法呼吸，只能弓起身体，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里溢出。

不爱他？

怎么可能！

她爱他！爱那个不顾一切追到伦敦、用一腔孤勇融化她心防的大男孩！爱那个在公寓清晨的阳光里，笨手笨脚为她煮糊面条的笨蛋！爱他笑起来时亮晶晶的眼睛，爱他拥抱时滚烫的体温，爱他曾经给予她的、那份不管不顾的炽热和安心！

这份爱，从未真正熄灭过。它只是被她用巨大的痛苦、冰冷的失望和名为“自保”的坚冰，一层层、一层层地深埋、封印。而刚才停车场那一幕，他绝望的扑打、嘶哑的哭喊、被撞倒的狼狈，还有那最后一眼的死寂……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镐，狠狠凿开了那厚厚的冰层，露出了下面依旧滚烫、依旧鲜活的岩浆！

**可是……**

**可是已经发生过那些事了！**

冰冷的器械进入身体的恐怖触感！

手术台上那片剥落的墙皮！

独自躺在病房里，看着手机里他“正在游戏”状态时，那种浸入骨髓的寒冷和心死！

还有……那张被亲手放弃的孕检单……那个永远无法见面的、微小的生命……

这些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荆棘，瞬间缠绕上那颗刚刚被凿出缝隙的、滚烫的心脏！带来更猛烈的、混合着罪恶感、痛苦和尖锐恨意的刺痛！

原谅他？

怎么原谅？

原谅他后知后觉的“听话”？原谅他沉溺游戏的冷漠？原谅他在她最需要依靠、最恐惧无助的时候，给予她的，是彻底的缺席和心寒？

秦薇愤怒的质问再次在耳边炸响：

“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了？！”

“你知道她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是什么感觉吗？！”

是啊……他不知道！他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她所经历的炼狱！他现在的痛苦、他的悔恨、他的狼狈，比起她独自承受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他的眼泪，能洗刷掉她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创伤吗？他的下跪和撞车，能换回那个被放弃的生命吗？

不能！

都不能！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垮了她所有的激动和挣扎。抵着方向盘的额头传来冰冷的钝痛。眼泪终于失控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深色的裤子上，迅速晕开深色的湿痕。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带着深重绝望的泪流。

心，在撕裂。

一边是依旧滚烫的爱意和无法抑制的心疼。

一边是冰冷的现实、无法愈合的伤痕和根深蒂固的恐惧。

方向盘上的皮革，被她的指甲深深抠了进去，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带着怒意和痛苦的凹痕。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广播里，不知何时切换到了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流畅的音符，本应抚慰人心，此刻却像无数根冰冷的细针，精准地扎在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每一个音符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刺激着她濒临崩溃的感官！

“啪！”

她猛地抬手，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狠狠关掉了广播！

死寂。

只剩下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雨刮器单调的、徒劳的刮擦声。刮开，覆盖。再刮开，再覆盖。像她此刻反复被撕开又强行缝合的心。

她抬起头，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望着外面被霓虹灯染成一片迷离光晕的雨夜街道。行人匆匆，车灯如流。世界依旧按照它的节奏运转，冰冷而漠然。

只有她，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的铁盒子里。

困在爱恨交织的泥沼里。

困在无法回头、也无路可前的绝境里。

秦薇愤怒而担忧的面容在脑中闪过。贺星昀倒在冰冷地上、眼中死寂的绝望画面再次刺痛她的神经。

她该怎么办？

她还能回头吗？

她……还愿意回头吗？

没有答案。

只有冰冷的雨，不停地敲打着车窗。

只有无声的泪，不停地滑过苍白的脸颊。

只有那颗被反复撕裂、鲜血淋漓的心，在死寂的雨夜里，发出无人听见的哀鸣。

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