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冷的海水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像烧红的铁针扎进伽罗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他仅存的意识在剧痛和窒息感中沉浮，视野被浑浊的、翻滚着灰黑色絮状物的海水切割得支离破碎。身下曾经坚硬的海床碎裂成无数尖利的棱角，每一次水流推动他残破的身体撞上去，都带来一阵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感。
他属于阿德里族的、原本强韧的灯塔水母形态此刻残破不堪，几近透明的伞盖边缘撕裂翻卷，曾经灵活舞动、闪耀着幽蓝光芒的触手，如今只剩下寥寥数根，无力地拖曳在身后，像被抛弃的破败旗帜。
逃……长老们声嘶力竭的呼喊还在耳膜深处嗡鸣，混杂着族人濒死的绝望哀嚎和火山那吞噬一切的、沉闷而恐怖的咆哮。他奋力凝聚起最后一丝力量，试图驱动残躯，却只换来肌肉撕裂般的剧痛，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涌上喉咙。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身体似乎被一股庞大而温和的力量轻柔地托了起来。那力量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稳定而温暖，隔绝了身后那炼狱般灼热刺鼻的硫磺地狱。冰冷刺骨的海水似乎也被这股暖流驱散了些许，疼痛变得遥远而模糊。他最后的感知，是那暖意小心地包裹着他残破的伞盖和断裂的触手，将他带离了那片沸腾的死亡之地。
2.
意识像沉船缓缓浮出深渊。首先感知到的是一种温和的牵引力，拖着他平稳地向前移动。伽罗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睑，视野被一片模糊的深蓝占据。他费力地转动唯一还能略微活动的眼珠，向下看去。
几根坚韧的深绿色海藤，交错编织成一个简陋却牢固的网兜，小心翼翼地兜住他残破不堪的身体。网兜的另一端，系在一道沉默而有力的深蓝背脊上。那背脊宽阔流畅，覆盖着光滑如顶级黑曜石的皮肤，在穿透海水的稀薄天光下，偶尔反射出内敛而神秘的光泽。一条强健有力的尾鳍规律地左右摆动，每一次挥动都搅起柔和的水流，推动着他们前行。是虎鲸。星星球一族。
伽罗的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砾磨过，他想开口询问，却只发出几声微弱嘶哑、意义不明的气音。
前方的水流节奏似乎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那颗覆盖着坚硬黑色皮肤的头颅微微侧转。伽罗看到一双眼睛，像最深的午夜海沟里沉淀的红宝石，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那目光落在他身上，锐利而直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停留了几秒，仿佛在确认网兜里的东西是否还活着。
没有询问，没有多余的情绪，确认完毕后，那颗头颅便转了回去，尾鳍重新有力地摆动起来，继续着沉默的拖行。
没有语言，只有水流滑过庞大身躯的声音，以及尾鳍划破海水时稳定的哗哗声。伽罗躺在网兜里，每一次颠簸都牵动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残存的几根触手本能地蜷缩着，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来固定自己。他属于水母的、习惯依靠水流漂浮的身体，此刻被这强横的拖拽方式弄得极不舒服，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去。
“呃……”又是一次明显的转向，伽罗的身体被惯性狠狠甩向网兜一侧，撞在坚韧的藤条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前方的身影再次停了下来。巨大的尾鳍缓缓收拢，那背脊在水中近乎静止。那颗黑曜石般的头颅第二次转过来，目光比刚才停留得更久，也更沉。
伽罗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倒影——伞盖撕裂，触手残损，覆盖着血污和海底淤泥的污浊碎片。
虎鲸沉默地注视着他，似乎在评估这堆残骸的痛苦程度。几秒后，那庞大的身躯在水中极其灵活地调整了一下位置，靠近网兜。
伽罗感觉到水流被搅动，紧接着，一股更温和、更稳定的力量从下方传来。虎鲸用自己宽阔有力的鼻吻部位，极其小心地向上托了托网兜的底部，同时巨大的尾鳍也微微调整了摆动的幅度和频率，让拖曳的动作变得更加平稳，尽可能地减少颠簸。
做完这一切，那双眼睛最后看了伽罗一眼，仿佛无声的确认，然后便转回头去，再次启程。
速度似乎比之前慢了一点，拖曳的动作也轻柔了许多。
伽罗躺在重新变得平稳的网兜里，残破的身体不再被粗暴地甩动。水流的噪音似乎也小了些，只剩下虎鲸尾鳍规律划水的哗哗声，以及水流滑过对方庞大身躯的簌簌声。这沉默的体贴，像一道细微却真实的暖流，穿透了冰冷的海水和身体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幽暗的海底出现了一片巨大珊瑚礁的轮廓。色彩斑斓的珊瑚丛如同海底的森林，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藻类。虎鲸熟练地绕过几株巨大的鹿角珊瑚，最终停在一个被茂密海葵和藤壶覆盖的洞口前。
网兜被轻轻放下，落在洞口附近柔软细腻的白沙地上。虎鲸庞大的身躯灵巧地悬停在网兜上方，那双黑曜石眼睛垂下来，落在伽罗身上。依旧是沉默，但伽罗似乎能感觉到一种无声的示意——到了。
伽罗挣扎着，试图用残存的触手撑起身体，离开这个网兜。然而稍微一动，断裂处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又重重跌了回去。
悬停在上的虎鲸静静看着他的徒劳挣扎，巨大的尾鳍在水中轻微地摆动，保持着平衡。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催促，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沉默地观察着。
就在伽罗喘息着，准备再次尝试时，洞口深处传来一阵喧闹的水流声和几个清脆响亮、带着明显星星球族口音的少年声音。
“小心！你回来啦！”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喊道，带着显而易见的亲近。
“哇！这是什么？小心你捞到什么了？”另一个稍显跳脱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充满了好奇。
“小心！小心！外面是不是很可怕？”一个更稚嫩、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
伴随着这些声音，几个身影快速地从光线昏暗的洞穴里游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和小心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材健硕，有着星星球族标志性的胎生哺乳类特征，皮肤是健康的浅棕色，脸上挂着大大咧咧的笑容，眼神明亮而充满活力。他旁边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动作更为轻盈灵活，脸上带着一种机灵的好奇。最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小一点的孩子，紧紧抓着前面少年的手臂，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对未知的恐惧，怯生生地打量着外面和网兜里那个陌生的东西。
他们好奇地围拢过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网兜里那个形态怪异、伤痕累累的陌生生物身上。那跳脱的少年胆子最大，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点，伸出一根手指，似乎想戳一戳伽罗残破的伞盖边缘。
“别碰他，开心。”一直沉默的虎鲸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他庞大的身躯微微下沉，挡在了网兜和少年之间，形成一道深蓝色的屏障。
被叫做开心的少年立刻缩回了手，吐了吐舌头，但眼神里的好奇一点没减：“小心，这到底是什么呀？从哪捡的？这触手，是阿德里族那边过来的吗？”他指了指伽罗断裂的触手，“看这个，像是被火山岩砸断的……好惨啊。”
第二大的那个孩子，被叫做甜心，躲在一个看起来更温和沉稳的少年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声地问：“他……他还活着吗？小心？”
小心没有立刻回答。他巨大的尾鳍在水中缓慢地摆动了一下，搅起柔和的水流。他低下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再次仔细地审视着网兜里的伽罗，目光扫过他还在微弱起伏的伞盖边缘和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残存触手。
“活着。”小心终于确认道，声音依旧低沉简洁。他微微侧过头，看向那个一直没说话、显得较为沉稳的少年，似乎是在交代任务：“花心，叫博士来。”他的目光转向那个跳脱的少年，“开心，去准备点止血的海藻泥。”最后，他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声音放低了一些，但依旧没什么起伏，“粗心，别怕。”
三个少年立刻行动起来。
花心沉稳地点点头，转身迅速游回洞穴深处。开心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转身钻进了旁边一片茂盛的海藻丛。虽然大家还是有点怯怯的，但听到小心的指令，也努力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旁边岩石上的藤壶，大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瞟向网兜里的伽罗。
小心庞大的身躯悬浮在网兜旁，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守护着这份从死亡边缘拖回来的脆弱生命。幽深的海水包裹着洞穴入口，远处火山爆发的沉闷轰鸣似乎变得遥远了一些，只剩下水流轻柔的叹息。
伽罗躺在柔软的沙地上，意识在剧痛和一种奇异的安宁感之间沉沉浮浮。他残存的触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身下冰冷细密的沙粒。
一切似乎暂时安全了。
然而，这仅仅是汹涌暗流之上短暂的、脆弱的浮冰。
3.
海浪的嗡鸣在洞穴深处回响，带着一种令人昏沉的节奏。
伽罗躺在铺着厚厚海藻垫的角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处的锐痛。宅博士——那个被叫做“博士”的温和长者，正用他那双布满褶皱却异常灵巧的手，仔细地将散发着清凉腥气的深绿色海藻泥涂抹在伽罗残破的伞盖边缘和触手断裂处。
“忍着点，小伙子，”宅博士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这海藻泥是星星球族最好的伤药，止血生肌效果一流。就是……敷上去会有点凉飕飕的刺痛。”
冰凉的药泥接触到撕裂的伤口，瞬间激起的尖锐刺痛让伽罗的身体猛地一僵，残存的几根触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把喉咙里涌上来的闷哼咽了回去，额角渗出的细小汗珠（一种类似体液的分泌物）立刻被流动的海水带走。
“博士！博士！你看我找的这个贝壳够不够大？”开心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嗖地从洞口窜了进来，手里高举着一个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巨大白色贝壳，里面盛满了清澈的海水。他动作快得带起一串气泡，灵活地停在宅博士旁边，献宝似的把贝壳递过去，“够不够给他当水杯？我看他嘴巴干得都裂开了！”
“嗯，很好，开心。”宅博士赞许地点点头，接过贝壳，“放在他旁边吧。”他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动作轻柔而稳定。
花心则沉稳地守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手里拿着一块吸饱了药水的柔软海绵，随时准备递上。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洞口，带着一种无声的警惕。
甜心缩在花心身后，小手紧紧抓着花心腰侧的衣服（某种坚韧海草纤维编织物），只露出半个脑袋，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伽罗身上狰狞的伤口和那些涂抹上去的、颜色诡异的药泥，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洞穴里弥漫着浓郁的海藻腥气和淡淡的草药苦涩味。小心悬浮在靠近洞口的阴影处，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只有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偶尔会掠过正在接受治疗的伽罗，目光沉静，看不出情绪。
他似乎只是确保着洞口的安全，对洞内的治疗过程并不参与。
药泥带来的刺痛渐渐被一种清凉的麻木感取代，疼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伽罗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尝试着动了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几根触手末端，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不再是完全失控的剧痛抽搐。
“谢谢……”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痛的喉咙里挤出来的。目光首先看向近在咫尺、专注疗伤的宅博士。
宅博士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更加慈祥：“不用谢。能救一个是一个，这是星星球族的规矩。”他用一块干净的海绵擦掉手上多余的药泥，“安心养着吧，这里很安全。”
伽罗的目光转向洞口阴影中的小心。那个庞大的深蓝色身影依旧沉默，仿佛与幽暗的海水融为一体。他接收到了伽罗的视线，但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像是水流的自然波动。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阴影中亮了一瞬，随即又归于沉寂。没有言语，但伽罗明白，那是在确认宅博士的话——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庇护所。
“喂，阿德里族的，”开心不知何时又凑近了些，蹲在伽罗旁边，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他旁边一根没有受伤的、相对完好的触手，“你们那边……现在怎么样了？火山……真的把整个地盘都毁了吗？”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明亮的眼睛里透出真实的困惑和一丝沉重。
开心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伽罗刚刚因获救而稍显松懈的心防。那些被剧痛和求生欲暂时压下的画面——燃烧的熔岩吞噬珊瑚森林，族人惊恐扭曲的面容，长老最后绝望的嘶吼，身体被滚烫岩石撕裂的瞬间——猛地翻涌上来，带着血腥和硫磺的灼热气息，几乎要将他淹没。
伽罗的身体骤然绷紧，残存的触手猛地蜷缩，缠绕在一起，指关节（如果触手末端有类似结构的话）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铁锈般的腥甜。剧烈的情绪波动牵动了伤口，刚刚敷上药泥的地方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闭上眼睛，试图将那炼狱般的景象驱逐出去，但眼皮下依旧是一片翻滚的赤红与绝望的灰黑。
“开心！”花心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及时响起，他上前一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开心的肩膀，眼神示意他看向伽罗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和痛苦扭曲的表情，“别问了。”
“啊？哦……对不起对不起！”开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上满是歉意和懊恼，连忙摆手，“我不问了！你……你好好休息！我不问了！”他有些慌乱地后退，差点撞到后面悬浮着的花心。
粗心被伽罗突然的痛苦反应吓得又往花心身后缩了缩，小手把花心的衣服抓得更紧了。
宅博士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伽罗剧烈起伏的伞盖边缘（那里相对完整）：“都会过去的，一切会好的。现在先养好伤。”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眼下能活下来，就是海神的恩赐。”
洞口阴影里的小心，依旧沉默。但伽罗在剧痛和窒息感中，似乎感觉到那道沉静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更久。那目光没有安慰，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洞悉一切的观察，仿佛穿透了他痛苦的表象，看到了他灵魂深处那片正在燃烧的废墟。
伽罗喘息着，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和身体的剧痛。他重新睁开眼，眼底残留着尚未散尽的惊悸和深不见底的悲恸。他没有再看任何人，目光失焦地望着洞穴顶部那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浓重的海藻药味和洞穴特有的潮湿气息包裹着他，宅博士的温和，开心的莽撞歉意，花心的沉稳守护，甜心的担忧，还有洞口那沉默如渊的注视……这一切交织成一张陌生而脆弱的网，暂时兜住了他这具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残躯。
但是他知道，安全，只是暂时的。
而失去的一切，如同身后那片仍在沸腾的海域，是永远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他残存的触手无意识地抠进身下柔软的海藻垫里，仿佛想抓住些什么，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冰凉。
4.
日子在幽暗的洞穴里缓缓流淌，如同冰冷的海水。
伽罗残破的身体在海藻泥和宅博士的照料下，缓慢而艰难地愈合着。撕裂的伞盖边缘开始收缩，新生的、近乎透明的薄膜脆弱地覆盖在创面上。
断裂的触手根部也萌发出细小的肉芽，带着初生的粉嫩，在流动的海水中微微颤动。疼痛从尖锐的撕裂变成了绵长的钝痛，如同潮汐，时强时弱，却从未真正远离。
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躺在那个铺着厚厚海藻垫的角落，像一块被海浪遗弃的礁石。宅家几个少年偶尔会来看他，带着好奇和小心翼翼的善意。
开心总是最活跃的那一个，他会带来一些形状奇特的小贝壳或者光滑的石头，放在伽罗旁边，说是给他解闷。他会叽叽喳喳地说着外面的变化——哪片珊瑚礁白化了，哪些小鱼群不见了，海水似乎比以往更浑浊了些。他的话语像跳跃的气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试图驱散阴霾的活力。
“伽罗伽罗，你看这个！”开心献宝似的举起一块深蓝色的、布满螺旋纹路的石头，“像不像你触手的光？我在西边礁石堆捡到的！送给你！”他不由分说地把石头塞到伽罗一根完好的触手旁边。
伽罗的触手动了一下，轻轻碰了碰那块冰凉的石头。石头表面光滑，带着海水的润泽，那深蓝的色泽确实和他灯塔水母形态时幽蓝的荧光有些相似。
他喉咙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地发出一声：“……嗯，谢谢。”
花心则显得沉稳许多。
他通常会带来一些新鲜的、肉质肥厚的海鱼，或者几株有助于伤口恢复的特殊海藻。他会把这些东西放在洞口附近，然后隔着一段距离，简单地询问伽罗的恢复情况，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务实的关心。
“博士说这种海藻捣碎了敷在伤口上，能促进新肉生长。”花心将 时间在这种沉默的、带着钝痛和审视的休养中流逝。直到某一天，洞穴外传来的喧嚣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平静。
水流被急促地搅动，带着不同寻常的恐慌气息。宅家几个少年都不在，只有宅博士正小心地给伽罗更换新一批药效更强的海藻泥。小心庞大的身躯依旧守在洞口阴影里，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
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带着哭喊、争论和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惧。
“博士！博士在吗？”
“小心！快让开！出大事了！”
“灾难来了！灾难蔓延过来了！”
“祭祀大人！祭祀大人来了！”
一群星星球族的居民涌到了洞口附近，他们脸上写满了惊惶，眼神涣散，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一个身影被簇拥着，缓缓游上前来。
那是一位年长的星星球族人，不同于宅博士的温和朴实，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庄重而压抑的气息。
他的皮肤是深沉的靛蓝色，布满深刻的纹路，像是干涸的海床。身上披着用某种古老、散发着微光的深色海带编织成的长袍，袍子上缀满了磨光的贝壳和不知名小兽的牙齿。他手中拄着一根弯曲的、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暗色珍珠的巨大鲸骨权杖。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浑浊得如同被搅动的海底淤泥，里面沉淀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亮的疲惫和……某种令人不安的狂热。
他就是星星球族的祭祀。
祭祀的目光扫过守在洞口的小心，那双浑浊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看一块石头。他的视线越过小心庞大的身躯，直接投向洞穴深处的宅博士和躺在角落的伽罗，尤其是在伽罗那形态怪异、带着明显阿德里族特征的残躯上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杂着厌恶和警惕的光芒。
“宅博士，”祭祀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如同生锈的船锚在海底拖动，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召集所有人。即刻。”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伽罗，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包括这个……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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