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盛卿撑伞的背影消失在梧桐巷尽头那片灰蒙蒙的雨幕里,仿佛也带走了巷子里最后一点流动的光。我靠在冰凉潮湿的木门上,后背紧贴着门板粗糙的纹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微微发软的身体。
雨,还在下。
屋檐水连成线,敲打着门前的青石板,发出单调又固执的“滴答、滴答”声。这声音,像极了此刻我胸腔里那颗失去控制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慌乱地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脸烫得厉害。我伸手捂住双颊,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皮肤,激得我一个哆嗦。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伞下那短暂又漫长的十几分钟:他递过伞时平静无波的眼神,伞面倾斜时他肩头迅速洇开的深色水渍,行走时他手臂偶尔带起的细微气流,还有……还有他身上那股干净清爽的、混合着一点雨水湿气和阳光晒过书本味道的气息……
最清晰的,是他叫出我名字的那一刻。
“易烟雨?”
那三个字,经由他低沉悦耳的嗓音说出来,像带着奇异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嘈杂的雨声和人群的议论,精准地击中了我。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这个巨大的疑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思考能力。震惊、羞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窃喜……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我的大脑彻底宕机。
然后就是那句——“一起走吧。”
那么自然,那么平静,仿佛只是在邀请一个普通的同路同学。可对我而言,这无异于一道从天而降的神谕。我几乎是手脚不听使唤地挪进了他的伞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行走在云端,轻飘飘的,找不到任何实感。
伞下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的他的气息,他淋湿的肩膀……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烙印在记忆里,清晰得可怕。还有最后,他隔着雨幕说的那句“再见”,声音被雨声冲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呼——”我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冰凉的、带着水汽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起到冷却作用,反而像是给心头的火苗又添了一把柴,烧得更旺了。
我完了。
易烟雨,你真的完了。
这个认知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脑海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甜蜜。之前那些朦胧的、不敢确认的好感,那些偷偷追随的目光,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间,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明确的指向和名字。
我喜欢竹盛卿。
不是对优秀同学模糊的欣赏,不是对校园男神肤浅的仰慕。是真实的、清晰的、带着体温和心跳的——喜欢。是看到他淋湿的肩膀会心疼,是听到他叫自己名字会大脑空白,是靠近他会紧张得同手同脚,是连他呼吸时带起的细微气流都想要捕捉的——喜欢。
这场猝不及防的雨,不仅淋湿了我的校服外套,也彻底浇透了我那颗懵懂的心,让深埋的种子破土而出,瞬间长出了盘根错节的藤蔓,将我牢牢捆住,而藤蔓的尽头,紧紧系在那个叫竹盛卿的少年身上。
“咔哒。”身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惊得跳了起来。
“小雨?傻站在门口干嘛?淋湿没有?”妈妈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没……没有!一点都没湿!”我连忙摆手,像掩饰什么巨大的秘密一样,侧身挤进门,飞快地换下鞋子,“我……我躲雨躲得快!”
“没湿就好,快去洗把脸,准备吃饭了。”妈妈没多想,转身又进了厨房。
我逃也似的冲进自己的小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再次大口喘气。心脏依旧在狂跳,脸颊上的热度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房间里熟悉的一切——小小的书桌,堆满书的书架,窗台上那盆翠绿的吊兰——此刻都显得有些陌生。仿佛这个小小的空间,已经无法承载我内心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带锁的抽屉,拿出那本封面是素雅水彩画的硬壳笔记本。这是我存放所有秘密心事的地方。翻开本子,前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随笔、小诗和偶尔的烦恼。我拿起笔,指尖因为激动还有些微颤。
深吸一口气,笔尖落在崭新的一页空白上,墨水迅速洇开一个小小的点。我努力组织着混乱的思绪,想把刚才发生的一切,连同那些汹涌澎湃、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情绪,都倾泻在纸上。
**“X月X日,雨。**
**今天,我的世界下雨了。**
**一场毫无征兆、倾盆而下的雨。**
**然后,他出现了。像一把突然撑开的伞,挡住了我头顶所有的风雨。**
**他叫了我的名字。易烟雨。**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这个疑问像烟花一样在脑子里炸开,炸得我魂飞魄散。**
**然后他说:‘一起走吧。’**
**……**
**伞下的空间那么小,我能清晰地闻到他校服上干净的皂角香,还有一点……像是阳光晒过书本的墨香?我不敢呼吸得太用力,怕惊扰了这短暂的、如同偷来的时光。**
**他的肩膀淋湿了,深蓝色的校服颜色变得更深。我看见了,却不敢伸手去把伞推正,只能笨拙地往旁边挪一点点,再挪一点点……像个傻子。**
**一路沉默。雨声那么大,我的心跳声更大。**
**原来,他的名字——竹盛卿——真的像一根挺拔的翠竹。风雨中,自有他的从容。而我的‘烟雨’,那一刻,被他稳稳地护在了那片小小的晴空之下。**
**……**
**他转身消失在雨里,背影挺拔,像一幅定格的水墨画。**
**而我靠在门后,终于无比清晰地听见了心底的声音:**
**易烟雨,你喜欢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在分班第一天,他站起来,阳光落在他肩头的时候?或许是在篮球场上,他高高跃起,汗水折射出光芒的时候?又或许,仅仅是每次收发作业,指尖无意触碰他桌面时,那短暂的心悸?**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场名为‘竹盛卿’的雨,已经彻底淋湿了我的整个天空。**
**我完了。**
**—— 易烟雨”**
写到最后,我的脸颊又滚烫起来。放下笔,看着纸上那些密密麻麻、带着少女心事的文字,一种羞耻感夹杂着奇异的满足感涌上心头。仿佛把这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写在纸上,它们就得到了某种安放,不再那么沉重得让人窒息。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竹盛卿”那三个字。笔尖划过纸面时留下的微微凸起的痕迹,仿佛带着某种温度。仅仅是写下他的名字,心尖就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许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缠绵。天色昏暗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书桌上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这本摊开的日记,也笼罩着少女初初萌动、兵荒马乱的心事。
* * *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被雨水洗涤后的清新味道。梧桐树的叶子翠绿欲滴,水珠在叶尖滚动,折射着细碎的光芒。
这本该是一个让人心情舒畅的早晨。
然而,当我背着书包,踏进高二(三)班教室门的那一刻,所有的清新和宁静瞬间被打破。
“早啊,烟雨!”同桌兼好友苏晓晓凑过来,圆圆的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压低了声音,“听说……昨天有人和竹神共撑一把伞,浪漫雨中行啊?”
轰——!
我的脸瞬间爆红,像被丢进了滚烫的蒸笼。血液“嗡”地一声全涌上了头顶。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矢口否认:“你……你胡说什么呢!谁……谁说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显得有些尖锐。
“哎呀,紧张什么嘛!”苏晓晓笑嘻嘻地撞了撞我的肩膀,“好几个人都看见了哦!就在校门口,竹神那标志性的大黑伞,还有伞下……嘿嘿,我们易烟雨同学的身影,不要太明显哦!”
我感觉自己快要原地蒸发了。眼神慌乱地扫过教室,果然,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我这边,带着好奇和探究。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恶意,但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尤其还是因为和竹盛卿扯上了关系,让我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就……就是碰巧顺路!雨太大了……”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嗫嚅,“他……他就是人好……”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到连我自己都不信。竹盛卿是出了名的礼貌疏离,对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主动邀请女生共撑一把伞?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哦~顺路啊~人好啊~”苏晓晓故意拉长了语调,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看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凑得更近,挤眉弄眼地说:“快说说嘛,近距离接触竹神是什么感觉?他有没有跟你说话?他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的‘男神光环’?”
“晓晓!”我羞恼地低吼一声,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别问了!什么都没有!就……就一起走了一段路而已!” 我慌乱地拉开椅子坐下,把脸埋进臂弯里,试图隔绝她那充满八卦光芒的眼神和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
天啊!怎么会这样!我以为昨天那场雨里的交集,只是我灰暗世界里一个短暂而瑰丽的梦境,醒来就会消散无踪。却没想到,这个梦的碎片,竟然落在了现实里,还被这么多人看见了!竹盛卿他……他会不会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会不会后悔昨天借伞给我?
无数个担忧和羞窘的念头在我脑子里打架,搅得我心神不宁。整整一个早自习,书本上的字一个都没看进去,耳朵却异常灵敏地捕捉着教室里任何可能出现的、关于昨天那场雨的只言片语。每当听到“竹盛卿”、“伞”之类的字眼,我的心就会猛地一揪,然后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书,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直到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了一点。然而,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要收数学作业了。我是数学小组长。
抱着厚厚一摞练习册,我的脚步前所未有的沉重。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手心也沁出了薄汗。平时做这件事再自然不过,可今天,一想到要去到他的座位,要把属于他的那本练习册放在他的桌角,甚至可能……可能再次近距离地感受到他的存在,我就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做着心理建设:易烟雨,冷静!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只是出于礼貌帮了你一次!别自作多情!收作业是你的职责,仅此而已!
然而,所有的建设在他座位前几步远的地方就彻底崩塌了。他坐在那里,微微侧着头,正和前座的男生低声讨论着什么。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修长,随意地转动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动作流畅而好看。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后几乎是在挪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距离越来越近,那股熟悉的、干净清爽的气息似乎又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让我好不容易平复一点的心跳再次失控。
终于挪到了他的桌边。我屏住呼吸,努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指,从厚厚的一摞练习册中,准确地抽出属于他的那一本。练习册的封面上,是他干净利落的签名——“竹盛卿”。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烫得我指尖发麻。
我小心翼翼地将练习册放在他桌角的右上角,那里很干净,只有他常用的那个深蓝色笔袋。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了冰凉的桌面。那冰凉的触感,与他身上隐约传来的温热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我的指尖,直击心脏。
我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手,连停留都不敢,抱着剩下的作业本转身就走。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直到走出好几步远,远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气场范围,我才敢悄悄回头,用最快的速度瞥了一眼。
他依旧在和前座的同学说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刚刚那番笨拙又仓促的动作。他的练习册,安静地躺在桌角,和我放下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没有翻开。甚至没有看一眼。
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沉入湖底。果然,昨天的一切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吧?一个礼貌的、微不足道的帮助,帮助的对象是谁,也许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练习册已经被收走了。
易烟雨,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我苦涩地在心里问自己。期待他会像你一样,把昨天那短暂的同行也放在心上吗?别傻了。
* * *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轨道。
上课,下课,做题,考试。时间在粉笔灰和试卷翻动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我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坐在角落里的易烟雨。竹盛卿也依旧是那个光芒万丈、被众人环绕的竹盛卿。
我们之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那道屏障,叫做“平凡”与“耀眼”,叫做“怯懦”与“从容”,也叫做……我心底那不敢宣之于口的、巨大的自卑。
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或者是在拥挤的食堂排队时,我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看着他偶尔和身边朋友说话时微微弯起的嘴角,看着他专注思考时微蹙的眉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的视线。但每次,当他的目光似乎要扫过我这个方向时,我又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低下头,或者假装看向别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我们唯一的交集,还是只有收发作业本时那短暂的、无声的接触。每一次,我都重复着同样的流程:紧张地靠近,屏住呼吸放下本子,指尖触碰冰凉桌面,然后仓皇逃离。每一次,他都似乎毫无察觉,或者习以为常。
我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事,像守护着一个易碎的玻璃瓶。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打开日记本,任由那些隐秘的、带着甜蜜和酸涩的文字流淌出来。日记本里关于他的篇幅越来越多,记录着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T恤(白色,衬得他肤色更干净),记录着他在课堂上回答了一个很难的问题(思路清晰,连老师都点头赞许),记录着他又在篮球场上赢了比赛(阳光下跳跃的身影,汗水浸湿的发梢,引得全场尖叫)……也记录着我每一次看到他时的心跳频率,和每一次“偶遇”未遂后的微小失落。
那颗在雨水中破土而出的种子,在看似平静的日常土壤里,悄悄地、顽强地生长着。根须越扎越深,藤蔓缠绕着心脏,汲取着每一次微不足道的“遇见”作为养分,变得越发茂盛。
* * *
周五下午的语文课。
讲台上,头发花白的王老师正在抑扬顿挫地讲解着苏轼的《定风波》。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同学们,这句词充分展现了苏轼在困境中旷达超脱的胸襟。竹杖芒鞋,本是简陋之物,在他笔下,却有了轻快胜过骑马的风采。面对人生的风雨,他高歌‘谁怕?’,以一蓑烟雨笑傲平生……”
王老师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我的笔尖却顿在了笔记本上。
竹杖芒鞋轻胜马……
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两个句子,像两把小锤子,一下又一下,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上。分班第一天,班主任老张点名的场景,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竹盛卿!”
“到。”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好名字啊,苏轼的《定风波》,豁达洒脱……”
“易烟雨!”
“到!”
原来……我和他的名字,都藏在这首词里。一个在前半阙,一个在后半阙。像命运早已写下的、遥相呼应的注脚。
我的脸又开始微微发烫,下意识地用余光瞥向教室中央靠窗的那个位置。
竹盛卿坐得笔直,侧脸对着我这边。他微微低着头,似乎也在认真看着课本上的词句。阳光勾勒着他下颌清晰的线条,神情平静而专注。他也在想名字的由来吗?他……还记得分班那天老张说的话吗?
“竹盛卿同学,”王老师突然点了名,“你来谈谈,对‘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句的理解?”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锁在他身上。
竹盛卿闻声站了起来。身姿依旧挺拔如竹。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清冽平静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老师,这句词展现了一种面对人生风雨时的从容态度。‘一蓑烟雨’,象征着人生旅途中的挫折和困境,而‘任平生’则体现了苏轼随遇而安、超然物外的豁达胸襟。披着一件蓑衣,在烟雨中行走,任其自然度过一生。这是一种不惧风雨、笑对人生的强大内心力量。”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和他解答数学题时一样,带着一种冷静而自信的力量。
“很好!”王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理解得很到位。坐下吧。”
竹盛卿依言坐下。就在他坐下的瞬间,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朝我这个方向扫了一眼。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他……他是在看我吗?还是只是随意地环视教室?那目光太快,快到我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的含义。是平静无波?还是带着一丝……探究?
我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像熟透的番茄。我猛地低下头,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竖起的课本里,手指死死地抠着书页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巨大的羞窘和慌乱席卷了我,几乎让我喘不过气。他一定看到了!看到我在偷看他!完了完了!易烟雨你这个笨蛋!偷看还被抓包了!
整节课剩下的时间,我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王老师后面讲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瞥,像按下了慢放键。他到底是不是在看我?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奇怪吗?还是……
各种猜测在脑海里翻腾,像一锅煮沸的粥,搅得我心神不宁。直到下课铃响,我还沉浸在巨大的慌乱和自我谴责中。
“喂!易烟雨!发什么呆呢?”苏晓晓的大嗓门把我从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放学了!走不走?”
“啊?哦……走,走!”我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书包,动作慌乱得差点把笔袋扫到地上。
走出教室,初夏傍晚的风带着一丝暖意,吹在依旧发烫的脸颊上,稍微带来一点清凉。我和苏晓晓并肩走在放学的人潮里。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末的计划,我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淡淡的失落。
刚走出校门没多远,天空又毫无预兆地飘起了雨丝。细密的小雨,不像那天那么急那么猛,却缠绵悱恻,很快就在头发和校服上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哎呀!又下雨了!真烦!”苏晓晓抱怨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折叠小花伞撑开,“还好我带了!烟雨,你带伞了吗?”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空的。早上出门时阳光明媚,谁会想到傍晚又下雨?我摇摇头:“没有。”
“那跟我挤挤吧!”苏晓晓大方地把伞往我这边挪了挪。
“嗯,谢谢晓晓。”我往她身边靠了靠,两人挤在一把小伞下,慢慢往前走。
雨丝细细密密,无声地飘落。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我的思绪还停留在语文课上那个慌乱的对视,心情有些莫名的低落。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身后不远处响起。
“易烟雨。”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