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响时，沈哲缩在储物柜里数指甲缝里的淤青。

铁门缝隙漏进的光斑在他手背游走，像无数细小的银鱼。

走廊传来嬉笑打闹声，他把校服领子又往上提了提，盖住脖子上新鲜的鞋印。

这是本周第三次躲在这里。

上周三被堵在器材室，昨天在厕所隔间，今天不知是谁把他的书包从四楼扔了下去。

书包里的笔记本摔得七零八落，泛黄的书页间夹着的槐花标本也碎成了渣——那是去年春天，他在老槐树下捡到的。

林厘“沈同学？”

清亮的女声惊得他撞在柜门上。

储物柜的锁发出咔嗒轻响，光线突然倾泻进来，他下意识抬手遮挡眼睛，却触到一片温热。

林厘蹲在地上，马尾辫垂在肩头晃呀晃的。

她手里握着颗剥了一半的草莓牛奶糖，粉色糖纸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林厘“给你。”

沈哲盯着那颗糖，喉咙发紧。

这是第一次有人发现他躲在这里，更别提递来糖果。

他记得林厘，总穿着熨得笔挺的制服裙，书包上挂着叮当作响的星黛露挂件，和她那帮叽叽喳喳的朋友经过时，像一群发光的雀鸟。

林厘“他们又欺负你了？”

林厘歪着头，忽然凑近。

沈哲闻到她发梢淡淡的茉莉香，后知后觉地往后缩，后背抵上冰凉的铁皮。

少女指尖悬在他脖颈上方，轻轻点了点那道青紫

林厘“很疼吧？”

沈哲“不用你管。”

沈哲别开脸。

储物柜里太狭小，他能清楚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林厘呼出的热气扑在他耳尖，带着草莓糖的甜腻气息。

林厘“我叫林厘，森林的林，厘米的厘。”

少女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

林厘“虽然你好像不怎么爱说话，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张便利贴，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串数字。

林厘“有麻烦就找我！”

沈哲攥着皱巴巴的纸条，看林厘蹦蹦跳跳地跑远。

走廊尽头传来她朋友的呼唤，他低头，发现脚边躺着半块草莓牛奶糖——大概是刚才慌乱间掉的。

糖块在掌心慢慢融化，甜味渗进皮肤。

第二天清晨，沈哲在教室后门撞见堵人的场面。

三个染黄头发的男生把他逼到墙角，为首的王浩揪着他校服领子

“就你这种穷小子还要攀高枝？”

沈哲没吭声。

昨晚他反复摩挲那张便利贴，终究没勇气拨那个号码。

王浩踹了他膝盖一脚，他踉跄着单膝跪地，听见周围传来压抑的抽气声。

林厘“住手！”

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抬头。

林厘抱着一摞作业本挤开人群，马尾辫在脑后甩成利落的弧线。

她把作业本往讲台上一放，叉着腰瞪着王浩

林厘“你们又在欺负人？”

“大小姐管得宽啊。”

王浩松开手，沈哲跌坐在地。

林厘蹲下来要扶他，他条件反射地躲开，撑着墙自己站起来。

少女的手僵在半空，很快又握成拳头

林厘“王浩，你再敢动他一下，我就告诉我哥！”

“吓唬谁呢？”

王浩嗤笑

“就凭你那个开公司的哥和爸？”

林厘“不止哦。”

林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赫然是刚才的画面。

林厘“我录下来了，要是沈哲再少一根头发，我就把视频发到家长群。”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王浩脸色变了变，啐了口唾沫转身离开。

林厘这才转头看向沈哲，眼睛亮晶晶的。

林厘“你没事吧？”

沈哲盯着她运动鞋上沾的粉笔灰，那是刚才冲过来时蹭上的。

他忽然想起昨晚，月光透过教室窗户照在便利贴上，那些数字泛着微微的荧光。

沈哲“为什么帮我？”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林厘“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

林厘理所当然地说，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书包。

林厘“而且......”

她忽然压低声音。

林厘“我昨天看见你在图书馆帮扫地阿姨捡书了。”

沈哲愣住。

那天午休，他确实在图书馆角落帮阿姨整理散落的书。

那是他为数不多能躲开欺凌的地方，没想到会被人看见。

林厘“走啦！”

林厘把书包塞回他怀里。

林厘“早读要迟到了！”

她小跑着往前，又突然回头。

林厘“对了，放学后要不要去甜品店？我知道有家草莓千层超好吃！我请客。”

沈哲望着少女的背影，书包带还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

晨光从走廊窗户斜斜照进来，给她的影子镀上金边。

从那天起，林厘像团小太阳似的闯进他的生活。

早读课她会特意绕到教室后排，把热腾腾的饭团放在他桌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会跟着他不让想找他麻烦的人不敢靠近；就连放学后，她也非要拽着他去甜品店，说

林厘“吃甜食会让人开心”。

沈哲渐渐习惯了书包里突然出现的创可贴，习惯了少女叽叽喳喳的分享欲，也习惯了在她被其他男生搭讪时，莫名攥紧的拳头。

期中考试那天，林厘趴在他桌上唉声叹气

林厘“完了完了，数学我根本不会！沈哲你教教我好不好嘛？”

沈哲翻开她惨不忍睹的试卷，红叉像蜘蛛网般密布。

他指着一道函数题正要开口，忽然听见教室外传来议论声。

“听说沈哲是靠作弊才考第一的？”

“就是啊，穷鬼怎么可能比林厘这种富家小姐分数还高？”

林厘猛地抬头，眼里腾起怒火。

沈哲按住她要站起来的肩膀，声音平静

沈哲“别管。”

林厘“怎么能不管！”

少女甩开他的手，走到教室门口。

林厘“你们再说一遍？”

她抄起黑板擦重重拍在窗台上，惊飞了停在外面的麻雀

林厘“沈哲考第一是因为他每天学到凌晨！你们有什么资格造谣？”

她转身回到座位，脸颊气得通红。

沈哲看着她因为激动起伏的后背，喉咙发紧。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为他出头。

“以后他们再乱说，你就告诉我！”

林厘把脑袋凑过来，发梢扫过他的手臂。

林厘“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沈哲低头在草稿纸上写解题步骤，钢笔尖在纸面划出沙沙声响。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在林厘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他忽然希望，这一刻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然而平静的日子很快被打破。

那天傍晚，沈哲在打工的便利店门口撞见王浩一伙人。

他们显然是特意等着，王浩晃着打火机，火苗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听说你最近很嚣张啊？给我们一点钱花花”

沈哲握紧装着便当的塑料袋。

这份便当是林厘硬塞给他的，说是自己做的，非要他尝尝。

他转身想走，却被人从后面踹倒在地。

“跑什么？”

王浩揪住他头发。

“林厘护得了你一时，护得了你一世？”

拳头雨点般落下时，沈哲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林厘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蓝光映得她脸色发白。

林厘“我报警了！你们再不住手就等着坐牢吧！”

混混们骂骂咧咧地散开。

林厘蹲下来，手指颤抖着擦去他嘴角的血

林厘“疼不疼？”

她声音发颤，眼眶通红。

林厘“对不起......都怪我......”

沈哲“和你没关系。”

沈哲挣扎着坐起来，发现便当盒摔在一旁，饭菜洒了满地。

林厘突然“哇”地哭出声，扑进他怀里。

林厘“我明明说过会保护你的......”

沈哲僵在原地。

少女的眼泪浸湿了他的校服，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

他第一次笨拙地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沈哲“别哭了......我没事。”

那天之后，林厘变得格外黏人。

她会在课间突然出现在他座位旁，把他的课本抱在怀里说“我帮你看着”；放学时一定要让他做自己家的车，说“顺路”；甚至在他打工的便利店办了会员卡，天天来买不同口味的牛奶。

林厘“沈哲，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打工啊？”

某天，林厘趴在收银台上看他清点货架。

林厘“你成绩那么好，应该专心学习才对。”

沈哲擦拭货架的动作顿了顿。

玻璃倒映出少女认真的侧脸，发间别着的星星发卡一闪一闪。

他想起家里漏雨的屋顶，想起生病卧床的母亲，想起永远还不完的医药费。

沈哲“因为需要钱。”

他实话实说。

林厘突然从包里掏出个银行卡

林厘“这里面有五万块，你先拿去用！”

见沈哲要拒绝，她急忙说

林厘“不是施舍！是借你的！等你以后考上好大学赚了钱再还我！”

沈哲盯着那银行卡，喉咙发紧。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戳破他的困境，却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尊严。

沈哲“谢谢。”

他低声说，伸手接过银行卡。

林厘立刻笑逐颜开，从口袋里摸出颗草莓牛奶糖。

林厘“就知道你会答应！吃糖吃糖！”

暮色透过便利店的玻璃洒进来，把少女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哲剥开糖纸，甜腻的气息在口腔散开。

他忽然觉得，那些晦暗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期末考试前的傍晚，林厘把沈哲拉到天台。

晚霞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少女靠在锈迹斑斑的护栏上，手里转着根狗尾巴草

林厘“沈哲，你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沈哲望着远处的霓虹灯，轻声说

沈哲“A大，物理系。”

那是他从小的梦想，可现实的枷锁总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林厘“我也要考A大！”

林厘突然转身，眼睛亮得惊人。

林厘“我们一起好不好？你辅导我学习，我帮你解决那些坏蛋！”

她伸出小拇指。

林厘“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沈哲望着少女认真的表情，鬼使神差地勾住她的手指。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晚风掠过耳畔，带着夏天特有的蝉鸣与青草香。

他知道，自己或许已经离不开这道温暖的光了。

但有些话，注定要藏在心底。

比如每次林厘靠近时，他剧烈的心跳；比如她低头写作业时，他不自觉的凝视；又比如，他偷偷把她送的草莓牛奶糖纸，都夹进了那本破旧的笔记本里。

月光碎成星星，落在少年少女交叠的影子上。

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