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花店的玻璃窗,周予安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手中的星辰花茎已被她无意识地揉搓得渗出汁液。自从程越一周前突然出现在花店,她的心就像这天气一样,晴朗与阴霾交替。
门铃清脆地响起,周予安抬头,程越站在门口,黑色大衣被雨水打湿,发梢滴着水。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脸上带着她熟悉的、略带歉意的笑容。
"抱歉不请自来,"程越将纸箱放在地上,"我收拾旧物时找到些你的东西,想着应该物归原主。"
周予安绕过柜台,递给他一条毛巾,"你可以打电话让我去取的。"
程越接过毛巾,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触电般微微一顿。"我想...亲自送来。"他轻声说,眼神飘向花店角落里的星辰花。
周予安蹲下打开纸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她的旧CD、几本笔记、一个已经停摆的星空投影仪——都是她大学时留在程越宿舍的东西。最上面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用她熟悉的笔迹写着"给安安"。
"这是..."
程越别过脸去,"后来写的。一直没机会给你。"
周予安的手指微微发抖,拆开信封,里面是一沓明信片,每一张都盖着不同国家的邮戳,却从未寄出。最上面那张写着:"今天在威尼斯看到一家花店,橱窗布置让我想起你。你说过要开一家花店,实现了吗?"
一张张翻过去,巴黎的塞纳河畔、伦敦的红色电话亭、东京的樱花树...程越的笔迹记录着他在世界各个角落对她的思念。最后一张是三个月前的,简单的几句话:"医生说我遗传了父亲的心脏病。母亲当年就是因为照顾父亲积劳成疾...我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但我想再见你一面。"
周予安猛地抬头,程越正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如纸。
"程越!"她冲过去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没事,"他勉强笑笑,"只是有点累。"
周予安这才注意到,比起上次见面,程越消瘦了许多,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你生病了?什么心脏病?严不严重?"
程越轻轻推开她的手,"只是小问题,需要定期检查。"他弯腰从纸箱底部拿出一个小药盒,"看,按时吃药就没事。"
周予安不信,但程越已经转移了话题,"你还没给我看你的花店呢,上次来得太匆忙。"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程越像个好奇的孩子,仔细查看花店的每个角落,询问各种花材的名字和花语,对周予安设计的每一款花束都赞不绝口。周予安渐渐放松下来,仿佛回到了他们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她指向一面照片墙,上面贴满了顾客收到花束时的笑脸,"每张照片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程越凑近看那些照片,周予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你做到了,"他轻声说,"你让这么多人感受到了美和快乐。"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周予安读不懂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遗憾。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花店。程越突然说:"我辞职了。"
"什么?"周予安惊讶地看着他,"你在硅谷的工作不是..."
"生命太短了,"程越打断她,目光灼灼,"我想做一些真正重要的事。"他顿了顿,"比如,帮你打理花店?如果你需要人手的话。"
周予安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应。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着同意。"你...认真的?"
程越点点头,"我大学辅修过植物学,记得吗?而且..."他指了指那箱归还的物品,"我欠你太多时间了。"
就这样,程越开始了在"萤火"花店的"工作"。说是工作,更像是陪伴。他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带着两杯咖啡;下午周予安忙碌时,他会默默整理花材、打扫卫生;傍晚关店前,他总会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物——一块造型奇特的橡皮擦、一包她小时候最爱的水果糖、一片漂亮的落叶...
林妍第一次见到程越在花店帮忙时,把周予安拉到后间:"什么情况?你们复合了?"
周予安摇头,"他只是...来帮忙。"
"得了吧,"林妍翻了个白眼,"那家伙看你的眼神,跟大学时一模一样。"
周予安没有回答。她注意到程越最近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会突然停下动作,捂着胸口深呼吸。每次她问起,他都说是花粉过敏或者熬夜的后遗症。
一个月后的深夜,周予安在花店加班准备第二天的婚礼花艺。程越坚持留下来帮忙,但到了十一点,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你该回去了,"周予安担忧地说,"剩下的我自己能搞定。"
程越摇摇头,"再坚持一下。"他伸手去拿剪刀,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前栽去。
"程越!"周予安扔下手中的花冲过去,刚好接住他倒下的身体。程越在她怀里剧烈喘息,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药..."他艰难地指向自己的口袋。
周予安手忙脚乱地翻出他的药盒,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塞进他嘴里。几分钟后,程越的呼吸才逐渐平稳。
"这是什么药?"周予安声音发抖,"别再说是什么小问题了!"
程越避开她的目光,"心肌病...比预想的进展快一些。"
"一些?"周予安几乎喊出来,"你管这叫一些?我们得马上去医院!"
"没用的,"程越苦笑,"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半年。药物只是缓解症状。"
周予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在瞬间崩塌。半年?这个词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与程越苍白的脸重叠在一起。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哽咽着问。
程越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不想你难过。重逢那天,我本来只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但当我看到你的花店,看到你实现了梦想,我就...舍不得走了。"
周予安紧紧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从他体内流失。"你这个傻瓜...大傻瓜..."
那晚之后,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程越依然每天来花店,但周予安不再让他做任何重活。她偷偷查阅各种心脏病资料,更换花店里的花材,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心脏的香气;她学着做低盐健康的便当,盯着程越按时吃药;晚上关店后,她会开车送他回家,确保他安全到家才离开。
程越总是笑着抗议:"别把我当病人,我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三月的一天,程越提议去他们小时候常去的公园看樱花。"就快开了,"他说,眼睛亮晶晶的,"今年应该会很美。"
周予安想拒绝,担心他的身体,但看到他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樱花盛开的那天,天气出奇地好。程越穿了一件浅蓝色衬衫,衬得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如果不是过分消瘦的身形,几乎看不出他是个病人。
公园里人头攒动,但他们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棵最老的樱树——他们埋下时间胶囊的地方。树下已经有不少人在拍照,程越神秘地笑笑,拉着周予安绕到树后,那里有一个隐蔽的小土坡。
"记得吗?这是我们的'秘密座位'。"
他们并肩坐下,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程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本来想等到你生日,"他轻声说,"但我不确定能不能等到。"
盒子里是一枚银戒指,造型是缠绕的藤蔓,中间点缀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
"星辰花颜色的宝石,"程越说,"就像你店里那些。"
周予安的眼泪夺眶而出,"程越..."
"不是求婚,"他急忙解释,"只是...我想给你留个纪念。我走后..."
"别说了!"周予安打断他,"你会好起来的,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
程越平静地摇头,将戒指戴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周予安,从五岁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唯一。即使死亡,也不会改变这一点。"
樱花落在他们肩头,程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周予安惊恐地发现他的嘴角渗出了血丝。
"医院!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她颤抖着掏出手机叫救护车。
程越握住她的手,"等等...先听我说完。"他艰难地呼吸着,"我联系了一个花艺基金会,他们会资助'萤火'扩大规模...我还给你母亲留了一笔钱...她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周予安泪如雨下,"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程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眼神依然清澈。"记得我们埋的时间胶囊吗?我又放了些东西进去...等你准备好的时候..."
医护人员赶到时,程越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周予安握着他的手一路跟到救护车上,不停地跟他说话,害怕一旦停下,他就会永远闭上眼睛。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逃课吗?你带我去看蚂蚁搬家..."
"高中时你每次打球,我其实都在图书馆窗口偷看..."
"大学报到那天,你帮我搬行李,结果自己摔了一跤..."
程越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听到了她的话。他的嘴唇动了动,周予安俯身倾听。
"萤火虫..."他气若游丝,"真美啊..."
那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天后,程越在医院的病床上安静离世。他的母亲交给周予安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老地方,我们的时间胶囊。我爱你,永远。"
周予安独自来到樱花树下,用小铲子挖出那个生锈的饼干盒。除了他们小时候的纸条,盒子里多了几样东西:程越的日记本、一叠照片、一个U盘,还有一封信。
信上写道:
"亲爱的予安: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别难过,我走得没有遗憾。
日记本里记录了我离开你后的每一天,照片是我在世界各地'带着你'旅行的证明,U盘里有我为你写的歌和录的视频。
我知道你会问,为什么重逢时不告诉你真相?因为我想看你笑,而不是哭;我想给你创造新的快乐回忆,而不是让你陪我倒数生命。
'萤火'花店是你梦想的延续,而你是我的梦。感谢你让我生命的最后时光如此明亮。
我爱你,从五岁到最后一刻,从未停止。
PS:请在我的葬礼上放星辰花,蓝色的,像我们的青春。"
葬礼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举行。周予安穿了一条简单的白裙子,右手戴着那枚蓝宝石戒指。她亲手准备了一个星辰花花环,放在程越的墓碑前。
"我原谅你的隐瞒,"她轻声说,"但下辈子,不许再这样了。下辈子,我们要一起长大,一起变老。"
风吹过,带来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周予安仿佛看到五岁的程越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一颗水果糖,笑容灿烂如初。
回到花店,周予安将程越的照片加入那面"故事墙"的最中央。照片里的他站在樱花树下,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她在照片下方写了一行小字:
"有些爱情因为短暂而永恒,因为遗憾而完美。"
那天晚上,"萤火"花店的灯光亮到很晚。路过的人们能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在店内忙碌,周围环绕着无数星辰花,在夜色中闪烁着微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