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雨,一下就把整座城浇得透湿。
晚十点,新月饭店顶层密室。
雨水顺着雕花窗棂蜿蜒成墨色水流,青铜长明灯的光晕把窗外世界隔成模糊一片。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心跳,灯芯偶尔噼啪爆响,混着暴雨敲打玻璃的闷响,形成古怪的催眠曲。
尹南风戴着雪白丝质手套,站在紫檀木长案前。距离她重生已经一个月了。
十六件古董整齐排列,商周青铜鼎与明清青花瓷在灯下泛着幽光。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中央那尊青铜觚。
这觚高约三十厘米,腰身细长,口沿外撇,绿锈覆盖的表面下藏着细密阴刻。
普通人只会当是寻常饕餮纹,但她指尖悬在半空时,左手拇指那枚青铜扳指突然发烫,烙得掌心生疼。
这扳指纹样与觚身纹路隐隐共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遗物,说戴着能安神。"岭南古董商?
"尹南风褪下右手手套,指尖贴着觚身游走。
冰凉触感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像有活物在铜锈下呼吸。
三天前对方点名要见当家时,她本在处理张日山送来的寿礼——一匣封存五十年的普洱茶饼,木盒上暗刻着九门特有的云纹。
他总用这种方式提醒她的身份,提醒她永远欠着霍家,欠着他。
指腹滑过觚底,她摸到三个深陷的指痕,形状恰好与自己的指节吻合。
掌心扳指突然剧烈震动,震得虎口发麻。
窗外惨白闪电划破夜空,密室瞬间陷入漆黑。
长明灯重新亮起时,觚身阴刻竟活了过来,游动的纹路渐渐组成展翅的凤凰图腾,尾羽扫过处亮出一行篆书:"永乐二十二年造"。
尹南风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母亲书房那本线装古书上,就印着同样的凤凰纹。
书页夹层里藏着半张泛黄的字条,写着"冬夏不死,血脉方兴"。
那时她只当是杜撰,此刻凤凰尾羽却像烙铁般烫进瞳孔。
"汪藏海督造的祭器..."她喃喃自语,脑中炸开成片残影——穿飞鱼服的工匠在暴雨中搬运青铜料,云纹锦缎下若隐若现的西王母图腾玉牌,还有张日山转身离去时,后颈隐约露出的相同刺青。暗门突然被叩响。
侍女声音发颤:"当家,岭南陈老板求见,说关于货..."
"让他等着。
"尹南风打断她,指尖重重按在凤凰左眼。
青铜觚发出蜂鸣,沿中轴线裂开细缝,露出冰蓝色内层。
那颜色让她想起五岁时高烧不退,母亲把冰镇的玉牌贴在她额头上,凉意在皮肤下游走成滚烫的线,烫得她哭着喊"日山哥哥救我"。
张日山当时站在雕花屏风后,白玉般的手指攥着屏风木棱,指节泛白。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霍仙姑就坐在屏风另一侧,用绣帕擦着银质烟斗说:"养不熟的狼崽子,留着终是祸害。
"
密室内突然刮起冷风,青铜觚裂口里飘出细碎金粉。
尹南风伸手去接,金粉却在掌心化作血色字迹:"香胎初醒,父母骨寒,张启山..."
"轰!
"
惊雷炸响的同时,后心突感刺骨寒意。
尹南风侧身翻滚,毒针擦着肩胛骨钉进博古架,在红木上蚀出青烟。
她瞥见针尖淬着的蓝紫色药膏,与档案里记载的"百蛇膏"分毫不差——二十年前父母在湘西考察时,就是中了这种毒,尸骨无存。
当时结案报告写着"意外身故",可密档里那页带弹孔的纸,分明画着张启山亲兵佩戴的穷奇符。"小南风!开门!
"王胖子的嗓门撞在南风办公室的门板上,"胖爷我快成马蜂窝了!”棍奴听奴在后面追着。
尹南风反手按动博古架机关,青铜觚坠入暗格的瞬间,暗门被巨力撞开。
王胖子裹着满身泥浆摔进来,鼻血糊了半张脸,身后跟着的张起灵一手按着流血的侧腰,另一手握着黑金古刀,刀尖滴落的雨水在地面晕开血花。
走廊传来急促脚步声,手电光柱乱颤。
指尖触到湿漉漉的木纹,她突然僵住——张日山送的那箱普洱茶饼,木盒夹层就刻着相同的护符。
张起灵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他掌心温度低得像冰,却精准盖住了她无名指上那道浅疤——那是八岁那年她追着他要糖葫芦,在巷口被弹珠绊倒划出的。
"张起灵的声音混着血腥味,"他们带了探龙针。
"
尹南风猛地抽回手。
那炽热的眼眸,烫得她看清倒映的自己——左眼角不知何时浮出细小的凤凰图腾,正随着心跳微微发亮。
就像每次张日山用那双深色眼睛看她时,脖颈处泛起的可疑红晕。
走廊尽头传来金属摩擦声,追兵的手电光已经刺破黑暗。
尹南风把玉坠戴上脖颈,无人知晓里面竟藏着半块青铜觚的残片。
他是张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