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的霞光把西山坡染成了橘红色，艾丽西亚蹲在茶苗地边，数着新抽的嫩芽。第七株茶苗的叶心冒出点鹅黄，像被晚霞吻过的痕迹，她刚想用指尖碰碰，就被阿禾拉住了。
“别碰，夜里会结露，碰了容易蔫。”他手里提着个竹篓，里面装着刚收的野菊花，花瓣上还沾着暮色里的凉气，“苏掌柜说明天要去山外赶集，让咱们摘点野菊和新茶带去卖，换些笔墨纸砚回来。”
艾丽西亚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远处的茶林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只有那棵老茶树的轮廓还清晰着，像个沉默的守望者。“张爷爷呢？”她往茶馆方向望了望，灶房的烟囱还冒着淡淡的烟。
“在炒最后一锅茶，说要给山外的老主顾带点‘念想’。”阿禾把野菊花倒进竹匾里摊开，“他说那主顾是三十年前的货郎，当年总绕路来买他老婆子炒的茶，现在腿脚不便，每年都托人捎信要茶。”
两人往回走时，老张正把炒好的茶装进个旧布包里，布包上绣的茶苗已经褪色，针脚却依旧密实。“这茶得用棉纸裹三层，防着受潮。”他把布包放进竹篓底层，又垫了些干草，“山路颠簸，别把茶叶压碎了。”
苏掌柜在收拾赶集的家伙：杆秤、油纸、麻绳，还有个装铜钱的小布袋，叮当作响。“明早寅时就得动身，翻过黑风口，晌午才能到集上。”他把油灯挑亮些，灯光在竹篓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你们俩要是起不来，就多睡会儿，我和老张去就行。”
“要去！”艾丽西亚和阿禾异口同声地说。艾丽西亚从画本里抽出张纸，上面画着新茶苗的样子，“我要把集上的热闹画下来，回来讲给茶苗听。”阿禾则拍了拍腰间的小刀：“我能挑竹篓，还能帮忙看秤。”
老张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好，带上你们。让山外的人也瞧瞧，咱们山里的年轻人，跟茶苗一样精神。”
寅时的露水重得能打湿裤脚，竹篓压在肩上，带着新茶和野菊的清香。阿禾挑着担子走在最前面，脚步稳得像踩着节拍，艾丽西亚提着油灯跟在旁边，灯光在石板路上晃出条跳动的光带。老张和苏掌柜走在后面，聊着当年赶集的趣事。
“那时候路没这么好走，黑风口的石头总往下掉，”老张的拐杖敲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响，“我和老婆子挑着茶，得互相扶着才能过，她总说，等攒够了钱，就修条能走马车的路。”
艾丽西亚忽然想起布包上褪色的茶苗，心里酸酸的。她碰了碰阿禾的胳膊，往他竹篓里塞了块桂花糕——是苏掌柜连夜蒸的，用新收的桂花做的。“补充点力气。”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翻过黑风口时，天边已经泛白。山脚下的集市像刚醒的麻雀，渐渐热闹起来。卖早点的摊子支起了油锅，油条的香味混着豆浆的热气漫过来；货郎摇着拨浪鼓，竹筐里的针头线脑闪着光；最热闹的是茶馆前的空地，几个茶农正围着张桌子讨价还价。
苏掌柜选了个靠近茶馆的位置，把竹篓里的茶叶和野菊摆出来。“新炒的雨前茶，带野菊的！”他吆喝了一声，立刻有人围过来。
“给我来二两，要带菊香的。”一个穿蓝布衫的老者拄着拐杖走近，看见老张时愣了愣，“你是……云栖镇的老张？”
老张也愣了，随即笑了：“你是当年的小李货郎？”
老者眼圈一红，握住老张的手：“可不是我嘛！我腿脚不行，去年就想去找你，孩子们不放心。”他指着摊上的茶叶，“就这个，给我来一斤，要你亲手炒的那种。”
两人拉着家常，艾丽西亚趁机把这一幕画下来：两个老人手拉手的影子，落在摊前的茶叶上，像两株靠得很近的老茶树。阿禾在旁边帮苏掌柜称茶，秤杆打得高高的，嘴里还念叨着：“您放心，分量足，还多送您一把野菊。”
日头升到头顶时，茶叶卖得差不多了。苏掌柜用赚来的钱买了些笔墨纸砚，还有块花布，说要给艾丽西亚做件新衣裳。阿禾则捧着个糖画回来，是条游龙，糖衣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给你。”他把糖画递过来，指尖沾着点糖霜。艾丽西亚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甜得舌尖发颤。
回程时，竹篓轻了许多，里面装着新换的东西，还有老者塞给老张的一包点心，说是“谢当年绕路的情”。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串被阳光串起来的珠子。
走到茶苗地时，艾丽西亚忽然停下，把糖画插在那颗发芽的茶籽旁边。“给它也尝尝甜。”她笑着说。阿禾则往竹篓里舀了点山泉水，给每株茶苗都浇了点：“让它们也听听集上的事。”
老张坐在田埂上，打开老者给的点心，里面是桂花糕，和苏掌柜做的一个味。“你看，”他把糕递给艾丽西亚，“有些情分，就像这茶苗，隔着山隔着水，也能扎下根。”
暮色漫上来时，艾丽西亚趴在灯下画集上的热闹，画里的老张和老者手拉手，旁边摆着竹篓和茶叶，远处的茶林在风里轻轻晃。阿禾坐在旁边，用新换的麻线修补竹篓，线穿过竹篾的声音，像在给画配着温柔的调子。
窗外的茶苗地静悄悄的，只有那颗发芽的茶籽旁边，糖画的影子在月光里微微晃，像在说：日子会像这糖一样甜，像这茶一样香，像这路一样，越走越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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