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语林的入口藏在一片竹林后面，推开缠满藤蔓的木门时，桂花的香气像潮水般涌了出来，浓得几乎要凝成实质。地上落满了金黄的花瓣，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絮语。
“小心脚下。”艾丽西亚伸手扶了我一把，她的指尖碰到我手腕时，我才发现自己差点踩到一丛冒出头的野菌——那些菌子顶着淡粉色的伞盖，伞沿还挂着清晨的露水，在桂花的映衬下，像撒了把碎星星。
林子深处传来潺潺的水声，循声走去，只见一条小溪穿林而过，溪底铺满了鹅卵石，阳光透过桂树的缝隙洒下来，在水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碎得像揉皱的金箔。溪边放着个半旧的竹篮，篮子里躺着块靛蓝色的方巾，边角绣着朵小小的桂花，针脚和凤鸣轩绣娘的手法很像。
“这是……”艾丽西亚弯腰捡起方巾，指尖抚过绣线时，方巾突然微微发热，上面的桂花图案竟慢慢舒展，化作只巴掌大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飞到空中。蝴蝶的翅膀是半透明的，翅尖沾着金粉，飞过我们头顶时，洒下一串细小的光粒，落在桂花瓣上，让那些花瓣像是活了过来，轻轻颤动。
顺着蝴蝶飞去的方向往前走，转过一片茂密的桂树丛，眼前豁然开朗——林间空地上搭着个小小的竹棚，棚下有张石桌，桌上摆着套粗陶茶具，茶壶里的桂花茶还冒着热气，旁边放着只青瓷碗，碗沿沾着点糕点碎屑。石桌的一角刻着个“禾”字，笔画里嵌着些桂花的粉末，像是刚被人用指尖摩挲过。
“有人来过。”我指着石凳上的压痕，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体温，“而且离开没多久。”
艾丽西亚拿起那只青瓷碗，碗底有个极小的印记，是朵简化的莲花——那是当年我们在凤鸣轩定制餐具时，特意刻的记号。她轻轻晃了晃碗，里面残留的糕点碎屑簌簌落下，落在铺满桂花的地上，立刻引来几只颜色翠绿的小虫子，它们围着碎屑转了两圈，竟排成个小小的“喜”字。
“是阿禾他们吧。”艾丽西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小时候总爱用糕点屑逗虫子玩，说要教它们跳舞。”
正说着，那只蝴蝶突然停在竹棚的梁柱上，翅膀扇动的频率渐渐变快，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我们顺着它停留的位置看去，发现梁柱上贴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桂花开到第三轮时，带新酿的桂花酒来，石桌下的窖里藏着去年的梅子干。”字迹娟秀，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还翘着，像在调皮地眨眼。
艾丽西亚弯腰敲了敲石桌底部，果然听到“空”的声音。她和我合力把石桌挪开，下面果然露出个方形的地窖入口，盖子上缠着圈麻绳，绳结是阿禾最擅长的“蝴蝶结”，绳头还系着片干枯的桂花叶，叶脉清晰得像是昨天才摘下来的。
地窖里很干燥，摆着几个陶瓮，其中一个瓮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绣着和青瓷碗底一样的莲花印记。打开陶瓮，一股混合着桂花和梅子清香的气息立刻涌了出来，里面果然装着满满一瓮梅子干，每颗梅子上都划了道小口，里面塞着粒饱满的桂花，像是在冬眠的春天。
“她总说这样腌出来的梅子，会带着花的甜。”艾丽西亚拿起一颗，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睛亮了起来，“真的有桂花的香味。”
地窖的角落里还堆着些旧物：一个掉了漆的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几枚褪色的玻璃弹珠，其中一颗是罕见的猫眼石，在暗处能发出淡淡的绿光；一本封面磨破的童话书，书页间夹着片压平的桂花标本，标本旁边写着“送给会讲故事的姐姐”；还有一把木柄的小刀，刀刃上刻着歪歪扭扭的“保护”二字，刀柄缠着防滑的布条，布条的颜色和阿禾小时候穿的布鞋一模一样。
“这些都是她小时候的东西。”艾丽西亚拿起那把小刀，指尖抚过“保护”两个字，声音软了下来，“那年她才八岁，说要保护被村口恶犬追的我，非要跟铁匠铺的师傅学打铁，结果把小刀打成了这副模样。”
蝴蝶突然又飞了进来，停在那本童话书上，翅膀轻轻拍打着书页。我们顺着它的动作翻开书，发现里面夹着张照片：泛黄的相纸上，扎着羊角辫的阿禾正踮着脚，把一朵桂花别在另一个小女孩的头发上，那个小女孩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十岁的艾丽西亚。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等桂花再开，我们还要一起藏在这里。”字迹被水洇过，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认真的笔触。
爬出地窖时，夕阳正透过桂树的枝叶斜照下来，把花瓣染成了温暖的橙红色。艾丽西亚把梅子干放回陶瓮，又仔细地用红布封好口，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我们把今年的桂花酒藏在这里吧。”她突然说，“就放在阿禾的梅子干旁边，等明年花开，她来取的时候，就能看到了。”
我们从带来的背包里拿出两坛新酿的桂花酒，坛身上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太阳，那是艾丽西亚的记号。把酒放进地窖时，我注意到墙壁上刻着许多细小的划痕，凑近了才发现，每道划痕旁边都标着日期，最早的一道是十年前，最近的一道就在昨天——显然，阿禾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这个藏在桂语林深处的秘密基地。
离开竹棚前，艾丽西亚把那方靛蓝色的方巾系在梁柱上，方巾上的桂花图案在风里轻轻晃动，像真的在绽放。蝴蝶最后停在方巾上，翅膀慢慢合拢，重新变回图案的模样，仿佛从未离开过。
走在铺满桂花的小路上，艾丽西亚突然停下脚步，捡起片落在肩头的花瓣，轻声说：“其实她一直都记得，对吧？那些我们以为会被时光冲淡的约定。”
风穿过桂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温柔地回应。远处的溪水还在流淌，石桌上的桂花茶热气早已散尽，却仿佛还留着淡淡的余温，像那些藏在旧物里的心意，不管过了多久，都带着最初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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