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巷口张婶的灶台就冒起了烟。大铁锅里蒸腾的热气混着槐花的甜香,顺着窗棂爬进隔壁小姑娘的屋里,把她从梦里拽了出来。小姑娘揉着眼睛跑到灶台边,看张婶把筛好的槐花拌进糯米粉里,白花花的粉团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绿,像落了场带着香气的雪。
“张婶,今天的槐花糕要多放糖!”小姑娘扒着灶台沿,鼻尖快碰到面团上,“昨天星图亮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婉秋先生的怀表在发光,说不定他能闻到香味呢。”
张婶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手里的擀面杖在案板上发出“咚咚”的轻响:“傻丫头,怀表哪会闻香味。不过呀,当年婉秋先生最爱吃我做的槐花糕,每次来送戏服,都要站在灶台边等刚出锅的,烫得直搓手也不肯走。”
说话间,艾丽西亚和凯伦已经站在院门口。凯伦手里捧着个藤编筐,里面装着昨天从档案室找到的旧戏服,青色的缎面上绣着缠枝莲,边角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张婶,这戏服上的槐花绣样,是不是您绣的?”他指着衣角那朵半开的槐花,针脚细密得像真花落在上面。
张婶擦了擦手上的面,凑近看了看,眼里泛起笑意:“可不是嘛!那年护士长要给婉秋先生做件新戏服,说他要去省城演出,得穿得体面些。我绣这朵花时,针脚断了三次,还是护士长教我在里面加了根细银丝,才绣得这么挺括。”
艾丽西亚轻轻抚摸着戏服的领口,那里绣着个极小的“鸣”字,和怀表内侧的“凤”字正好能凑成“凤鸣”。“原来他们早就把念想绣在衣裳上了。”她想起星图上那句“藏于针脚,见于心头”,突然明白有些约定从不需要说出口。
这时巷口传来铃铛声,是卖豆浆的老王推着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个竹篮,里面放着几块用油纸包好的槐花糕。“张婶,给档案室的老李留的,他昨天帮我修好了磨豆机,说就爱吃你做的糕。”老王嗓门洪亮,“对了,昨天星图亮的时候,我那辆老推车的铃铛响了半宿,像是有人在旁边摇似的,奇不奇怪?”
“不奇怪!”小姑娘举着刚蒸好的槐花糕跑出来,糕上还冒着热气,“我爷爷说,那些记挂着咱们的人,会借着风、借着声音回来看看呢。”她把槐花糕往老王的竹篮里塞,“给老李带块热的,让他尝尝带银丝的!”
老王笑着接过,推车铃铛又“叮铃”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
往档案室去的路上,晨光正好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凯伦提着戏服,艾丽西亚手里捧着个陶盘,里面摆着四块槐花糕,热气把两人的脸颊熏得发红。档案室的老李正蹲在门口修那台旧风扇,看见他们来,直起腰笑了:“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还在想婉秋先生当年总说,风扇转起来的风都带着槐花味呢。”
他接过槐花糕,小心翼翼地放在积着薄尘的办公桌上,桌上摊着本翻开的旧账簿,上面记着1947年的开销:“你看这行,‘婉秋先生借槐花糕五块,抵戏班定金’,他总爱用这种方式帮衬咱们,怕直接给钱伤了面子。”
艾丽西亚翻开账簿的另一页,突然指着一行小字:“这里记着‘星图碎片藏于糕模’,张婶的糕模!”
三人急匆匆赶回张婶家时,小姑娘正帮着把蒸好的槐花糕从模子里扣出来,木质的糕模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其中一个模子的底部,果然有块可以活动的木片。凯伦小心地撬开木片,里面藏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画着星图的最后一块碎片,边缘还沾着点干硬的糯米粉,像是当年藏进去时不小心蹭上的。
“原来最后一块碎片在这里!”艾丽西亚把碎片拼在契路图上,整幅星图突然亮起柔和的光,那些散落的星辰轨迹连成了完整的弧线,像只展翅的凤凰,翅膀掠过的地方,正是老槐树、档案室、张婶的灶台,还有那栋承载了无数故事的旧楼。
张婶看着星图上的光,突然抹了把眼角:“那年婉秋先生走的时候,说要去寻能治护士长眼疾的方子,临走前把这块碎片塞给我,说‘等凑齐了星图,就证明大家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她拿起块刚出锅的槐花糕,放在星图的光芒里,“你看,他没骗人,咱们都好好的,连槐花糕都还是当年的味道。”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几片槐花落在星图上,光点顺着花瓣的纹路流动,像在勾勒新的轨迹。小姑娘突然指着星图边缘新亮起的小星:“看!又有新的星星亮了!”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些新亮的星辰,正好落在他们每个人的头顶上方,像顶温柔的光帽。凯伦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旧戏服,艾丽西亚摸了摸怀表,老李翻着账簿,张婶的擀面杖还在案板上轻轻晃动,连卖豆浆的老王推车铃铛的响声,都像是在跟着星图的节奏唱和。
阳光越升越高,把槐花糕的香气晒得越发浓郁。契路图上的光芒渐渐融入晨光里,那些复杂的纹路淡去,露出底下一行新浮现的字:“星图会谢,槐花会落,而日子,总在新的香气里,接着往下走。”
小姑娘拿起块槐花糕,咬了一大口,甜香从嘴角漫到眼角:“明年,我们还要一起拼星图吗?”
“傻丫头,”张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明年啊,该你们自己画新的图了。”
远处的老槐树上,新抽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晃,红绳上的木牌叮当作响,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片热闹的晨光里,正在发生的、属于现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