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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无忧非梦

折无忧

密道的黑暗与潮湿,如同短暂的隔世幕布,被蛮瑛拂袖间驱散的光亮彻底撕裂。当小乔被父亲稳稳放下,双脚重新踏上坚实地面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失语,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这里……是仙境?还是幻梦?

脚下并非泥土或石板,而是一种温润如玉、散发着柔和淡金色光晕的奇异材质,如同凝固的月光。放眼望去,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辽阔天地在眼前铺展。高耸入云的巨树,枝干虬结如同苍龙,叶片却非寻常草木的绿,而是流转着翡翠、琥珀、琉璃般梦幻色彩的晶体,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天光下折射出亿万道迷离光晕。无数形态奇异、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灵蝶与禽鸟,拖着长长的光尾,在奇花异草间翩跹起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草木清冽、花果甘甜以及一种古老沉静气息的芬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涤荡着五脏六腑的尘埃,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安宁与通透。

远处,一座完全由晶莹剔透的月白色水晶构筑而成的恢弘宫殿群,依山势而建,层叠错落,在朦胧的天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宫殿最高处,一根巨大的、仿佛支撑着整个天穹的银色巨柱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柱身之上,繁复玄奥的暗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隐隐勾勒出玄豹奔腾、星河流转的古老图腾,散发出浩瀚如海、令人心生敬畏的磅礴威压——那便是无忧境的核心,通天柱!

“这……便是无忧境?”小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如同梦呓。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旁段半夏的手,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太过美好的幻觉。

“是,蛮蛮。”段半夏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眼中含着泪光,也带着无尽的骄傲与温柔,“这里,才是你真正的家。无忧境,无忧无虑之境。” 她指向远方那流淌着生命光华的巨树,“那是无忧树,我们的生命之源。那通天柱,便是守护此境的根基。” 她的声音轻柔,如同在讲述一个久远的童话。

“无忧树……”小乔喃喃重复,目光被那梦幻般的巨树深深吸引。一种奇异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在胸腔中鼓荡,颈间的玉锁也发出温润的共鸣微光。

蛮瑛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在无忧境柔和的光线下,少了几分人间的凛冽,多了几分属于此地主人的沉静威严。他看着女儿眼中那份纯粹的震撼与新奇,冰封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暖意。他抬手,指向通天柱顶端那片被氤氲光华笼罩的区域:“那里,便是玄豹殿,我们的居所。从今往后,你再无需担惊受怕,再无人敢辱你分毫。”

“玄豹殿……”小乔仰望着那仿佛连接着星河的巨柱和顶端若隐若现的殿宇,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荡。家……一个强大、安宁、如同仙境般的家。这曾是她在魏府冰冷西院中,无数次午夜梦回也不敢奢望的幻境。

段半夏拉着她,沿着脚下流淌着淡金光晕的“玉径”向前走去。一路行来,所见所闻,无不冲击着小乔过往十五年的认知。路边随意生长的奇花,花瓣如同最纯净的水晶雕琢,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一泓清澈见底的泉水旁,几尾通体银鳞、鳍如薄纱的小鱼悠然游弋,搅动的水波竟折射出小小的彩虹;甚至看到一只憨态可掬、形似小鹿却通体雪白、额生晶莹独角的灵兽,好奇地歪着头打量她,眼中闪烁着纯净的灵光……

“娘亲,它们……”小乔忍不住轻声问道,眼中充满了新奇。

“这是月泉灵鲤,它们吐纳的月华能净化水源。”段半夏温柔地解释,指向那独角小兽,“那是云光兽,性情温顺,以无忧树散溢的灵露为食,是我们的好邻居。”

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没有战火的硝烟,没有刻毒的刁难,没有冰冷的监视。只有安宁、纯净、以及血脉相连的父母毫无保留的温暖。小乔的心,如同被温泉水包裹,一点点融化着过往的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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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豹殿·星辉阁**

段半夏为小乔安排的居所,名为“星辉阁”。推开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殿门,映入眼帘的并非金碧辉煌,而是一种低调内敛的极致奢华与空灵意境。巨大的窗棂并非木石,而是由纯净无瑕的水晶构成,窗外便是流淌的无忧树梦幻光晕和远处通天柱的伟岸轮廓。殿内陈设简约,一桌一椅,一榻一几,皆由带着天然木纹、散发着清雅香气的灵木制成,触手温润。最引人注目的,是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细碎的、如同真正星辰般缓缓明灭流转的晶石,将整个殿堂映照得如同置身于静谧的星河之下。

“喜欢吗,蛮蛮?”段半夏看着女儿眼中的惊叹,柔声问道。

小乔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喜欢!太美了!娘亲,这里……比画里的仙境还要美!” 她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好奇地抚摸着那光滑如镜的水晶窗,感受着灵木家具温润的触感,仰头望着那梦幻的星辰穹顶。

段半夏眼中含着欣慰的泪,拉着她在柔软的云锦榻上坐下。侍女无声地奉上灵果仙茗,果香清冽,茶汤氤氲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灵气。

“蛮蛮,”段半夏握紧女儿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深沉的愧疚,“跟娘说说……这十五年,你在乔家……在魏劭身边……是如何过的?” 这是她心头最深的刺。十五年的缺席,十五年的骨肉分离,女儿在人间的每一分苦楚,都如同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小乔脸上的新奇笑容微微凝滞。无忧境的震撼与温暖,暂时冲淡了过往的阴霾,但母亲的问题,却像一把钥匙,重新打开了那些尘封的记忆匣子。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很轻,如同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祖父……待我尚可,衣食无忧,只是……从不亲近。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很复杂。府中下人……也多有议论,说我是……野孩子。”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玉锁,“后来……替阿姊嫁入魏府……西院很冷,很大,也很空。有个叫春娘的管事……每日送来冷掉的饭食……老夫人……很讨厌我,说我给乔家戴孝……魏劭……” 提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他……恨乔家。新婚之夜……他掐着我的下巴……像看仇人……”

段半夏听着女儿平静却字字泣血的叙述,心如刀绞!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婴孩,在陌生的人家孤独长大;看到了女儿一身素衣,在冰冷的西院中独自面对刁难;看到了新婚之夜,被那个男人如同仇敌般粗暴对待!巨大的痛苦和愧疚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将小乔紧紧拥入怀中,泪水汹涌而出:“对不起!蛮蛮!对不起!是爹娘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委屈!” 她的怀抱温暖而颤抖,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和无法弥补的痛悔。

蛮瑛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殿内,高大的身影在星辉下显得有些沉默。他听着女儿的诉说,那双仿佛能容纳宇宙洪荒的深邃眼眸中,暗金色的流光剧烈地翻涌、明灭!魏劭……那个蝼蚁般的凡人!竟敢如此对待他的女儿!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弥漫了整个星辉阁,让殿内侍立的侍女都忍不住瑟瑟发抖。他搭在椅背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坚硬的灵木扶手无声地裂开几道细纹!

“爹……”小乔感受到父亲那几乎要冻结空间的怒意,从母亲怀中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恳求,“都过去了……在魏府,也并非全无……暖意。苏义将军……是好人。还有……”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是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过胸前衣襟之下,那枚琉璃珠隔着布料传来的微弱暖意似乎还残留着,“……最后离开时,他……护了我。”

段半夏敏锐地捕捉到女儿话语中的停顿和那细微的动作,心中了然。她轻抚着女儿的背,柔声道:“傻孩子,爹娘都明白。那魏劭……虽是可恨,但最后能为你折腰,不惜顶撞其母,也算他……还有一丝良知未泯。” 她抬头,与蛮瑛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他们虽痛恨魏劭过往的作为,但最后密道前那一幕,那个男人以“夫人”之名、以幽州之主之威,为女儿硬生生劈开生路的决绝,却也无法完全抹杀。

蛮瑛周身的杀意缓缓收敛,但眼底的冰冷并未散去。他走到小乔面前,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女儿发顶,动作带着生涩的温柔:“蛮蛮,过往种种,皆如云烟。从今往后,无忧境便是你的天地。爹娘亏欠你的,会用余生加倍补偿。” 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小乔感受着父亲掌心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心中暖流涌动。她用力地点点头,将脸埋进母亲馨香的怀抱,汲取着这迟来的、毫无保留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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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柱下**

翌日清晨,段半夏牵着换上了一身飘逸的、由无忧树丝与月华纱织就的淡青色留仙裙的小乔,来到了通天柱脚下。

离得近了,那支撑天地的巨柱更显宏伟磅礴。柱身之上流动的暗金色古老图腾,散发出令人灵魂震颤的威压。柱体并非浑然一体,而是由无数巨大的、流转着银辉的奇异晶体层层垒叠而成,晶体内部,隐隐可见淡金色的、如同根须脉络般的能量在缓缓流淌、汇聚,最终汇入柱顶那片氤氲的光华之中。

“娘亲,这通天柱……”小乔仰望着这神迹般的造物,心中充满了敬畏。

“通天柱,是无忧境与外界、与月华本源沟通的桥梁,更是维系此境空间稳定的根基。”段半夏的声音带着肃穆,“十五年前,叛妖沈图南勾结外敌,以污秽妖力污染了洗骨池,意图截断月虫与通天柱的联系,毁掉无忧树的根基,让整个无忧境陷入永恒的黑暗与崩解。” 她指向柱身那些流转着淡金色能量的脉络,“你看这些‘根须’,便是无忧树汲取月华、滋养万物的命脉。当年沈图南的妖毒,几乎让这些根须彻底枯萎断绝……”

随着母亲的讲述,小乔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灾变:遮天蔽日的污秽妖雾,狂暴的空间裂缝,父母浴血奋战的身影,还有那个被狠狠推入人间裂缝的襁褓……她的心紧紧揪起。

“幸得你爹,”段半夏望向柱顶玄豹殿的方向,眼中带着深深的爱意与崇敬,“他拼死守护住最后的核心,并以自身本源之力为引,耗费了整整十五年光阴,才将那些被妖毒侵蚀枯萎的根须,一寸寸地重新接续、净化!” 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后怕与骄傲,“直到不久前,最后一处断裂的根须终于完全弥合,通天柱重焕生机,无忧境才算真正脱离了倾覆之危!所以,我们才能……” 她握紧了小乔的手,声音哽咽,“才能来接你回家!”

真相如同惊雷,在小乔心中炸响!原来父母并非遗弃她,而是为了守护她的家园,与毁灭性的灾难殊死搏斗了十五年!那份沉甸甸的、迟来的守护,让她心潮澎湃,眼中再次泛起泪光。她抬头,望向高耸入云的通天柱,望向柱顶那片象征着父母胜利与守护的光华,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归属感。

“好了,蛮蛮,”段半夏擦去眼角的湿润,脸上重新露出温柔的笑容,她指向通天柱旁一座由月白色玉石构筑、流淌着柔和光晕的传送法阵,“你爹在上面等我们。来,娘亲带你回家,回我们真正的家——玄豹殿。”

她拉着小乔,朝着那座散发着空间波动的法阵走去。传送的光芒开始亮起,温柔地将她们包裹。

然而,就在光芒即将完全吞没身影的瞬间,小乔下意识地回头,目光穿透了无忧境迷离的光影,仿佛望向了遥远而模糊的人间方向。那个在尸山血海中回望的眼神,那个在密道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冰冷怀抱……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难以平复的涟漪。

回家……

无忧境是血脉的家。

可人间……那片战火方熄、百废待兴的土地,那个为她折腰、胸前还嵌着她所赠琉璃珠的男人……是否也成了她心中,另一处无法割舍的牵挂?

光芒彻底亮起,母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法阵之中,只留下通天柱永恒流淌的淡金根须和浩瀚的威压。小乔心中那丝细微的涟漪,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无声地沉入了无忧境绚烂的星河之下,等待着下一次心潮的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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