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梧桐树

高铁广播在背景中泛起潮声，李七七最后的叮嘱化作海城特有的咸涩："记得潮汐永远比誓言守信。"

二十四岁的春天悬停在闸机上方，像枚被反复抛掷却永不落地的硬币。李七七的声音突然破碎，一直不敢问出口："当年你昏迷时攥着块碎石不肯松手，护士都以为那是护身符。"她停顿的间隙，电子钟跳过21:24，"其实是他衬衫第三颗纽扣吧？"

暮色中的慈云路17号正在一千二百公里外徐徐展开，像本被雨水洇湿的旧日记，等待某个执笔人落下最后的句点。

南城的春天浸在淡青色的潮气里。姜梓夕拖着行李箱穿过高铁旋转门时，咸涩的海风突然裹着玉兰香扑面而来——十六岁那年初见，那个少年白衬衫上也沾着同样的气息。

"梓夕！"

玻璃幕墙折射出无数个奔跑的剪影，伟星浅杏色风衣下摆扬起蝴蝶状的弧度。姜梓夕被揽入怀抱的瞬间，嗅到对方发间陌生的雪松香，当年那个扎高马尾往她课桌塞早餐的女孩，终究被岁月酿成了另一种芬芳。

"范太太的副驾永远为你留着。"伟星指尖划过车载香薰晶石，紫水晶在阳光下裂解成细碎光斑。后视镜里掠过便利店蓝色雨棚，姜梓夕的瞳孔突然收缩——九年前暴雨夜，那人曾在这里为她买过创可贴。

副驾驶座的小羊绒毯还保留着未拆封的褶皱，姜梓夕摩挲着毯角刺绣的星月纹样。导航突然播报"慈云路17号"，车载屏幕蓝光在她腕间疤痕上跳动，像极了心理诊疗室那盏永不熄灭的夜灯。

电梯镜面映出两个交叠的剪影。伟星无名指钻戒在20层按钮上折射出棱形光晕，姜梓夕忽然想起心理咨询师的话："创伤记忆会篡改空间感知，你以为在二十楼，可能永远困在过去的台阶。"

玄关处的双人拖鞋摆成微妙的角度。姜梓夕望着餐桌上颤动的水杯，水面倒影突然扭曲成少年沾着粉笔灰的指节——范光乔转身时，她看见他后颈处淡褐色的胎记，与记忆中完美重叠。

"这是今早现磨的豆浆。"瓷碗边缘还留着微波炉加热后的余温，伟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婚戒内壁的刻字。姜梓夕数着汤匙撞击碗壁的声响，突然发现这个频率与四年前心理诊疗室的钟摆完全同步。

客房里飘荡着陌生的薰衣草香。当姜梓夕打开行李箱暗格，那枚褪色的衬衫纽扣突然滚落，在木地板上划出银亮的弧线——就像毕业晚会那夜，少年转身时袖扣划过的轨迹。

隔音门板滤过的争执声波变成模糊的潮涌：

"他女朋友戴着和你同款蓝丝巾..."

"当年诊疗室监控显示..."

"老师非要安排他们坐主桌..."

姜梓夕将纽扣按进掌心，凸起的纹路恰好吻合腕间疤痕的走向。飘窗外的城市正在被清晨阳光晕染，二十楼的玻璃突然幻化成诊疗室单向镜，无数个过去的自己正隔着时空凝视此刻。

电梯井传来钢索摩擦的呜咽，像极了那个雨夜被碾碎的誓言。姜梓夕对着虚空轻笑："原来我们都是楚门啊。" 手机屏幕亮起陌生号码的短信提醒，预览栏里"慈云路17号梧桐树"的字样正在雨中慢慢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