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内,死寂如渊。
浓重的血腥与药味尚未散尽,皇帝萧胤的到来,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瞬间冻结了所有残存的声响和气息。昏黄的烛火在他明黄的袍角跳跃,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
他的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悸,缓缓扫过倚着床柱、脸色惨白如纸、胸前玄袍绽开刺目金红的太子萧景琰;扫过床上气息微弱、脸颊却透着一抹奇异金红、如同被强行点燃残烛的林妙手;最后,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冰冷地落在那根停留在林妙手心口附近、属于林济舟的银针上。
那根针,距离林妙手的心口,仅毫厘之遥。针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金红色泽——那属于太子萧景琰心头精血的余晖。
皇帝的视线,在那根针上停留了一息。仅仅一息。没有质问,没有怒斥,只有一种洞穿灵魂的了然,如同早已预见了此刻的狼藉与……禁忌。
“看来,” 皇帝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古井无波,却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冻结骨髓的寒意,“朕来得,正是时候。”
这平静的话语,比任何雷霆咆哮都更具压迫力。它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整个静思苑,勒紧了每个人的咽喉。
萧景琰扶着床柱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他强行压下因精血离体而翻涌的气血和深入骨髓的虚弱,挺直了脊梁,试图维持储君的威仪。然而,胸前那抹刺目的金红,和他惨白如纸的脸色,无不昭示着他此刻的外强中干和……巨大的破绽。
【父皇……他看到了!他一定都知道了!孤的……精血!】 萧景琰内心的惊涛骇浪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淹没,【灵犀引……同命……他手腕上……那个环!】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皇帝抬起的手腕上——那个非金非木、暗红纹路缓缓流淌的黑色圆环!与引发灵犀风暴的引盘如出一辙的材质!此刻,那环上暗红的纹路正如同沉睡的毒蛇苏醒般,闪烁着微弱却不容错辨的……血色光芒!仿佛在呼应着静思苑内刚刚发生的那场以血为祭的禁忌仪式!
一股比面对那灰雾邪祟时更加深邃、更加无解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萧景琰的心脏!父皇他……根本不是什么恰好到来!他手腕上的灵犀环,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他一直都在看着!看着这场由他亲手开启、又由他儿子被迫献祭的荒诞戏码!
林济舟早已匍匐在地,枯瘦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他知道,自己看到了、参与了最不该知道的皇室秘辛。太子的精血……皇帝的监控……林家……怕是在劫难逃了。
床上的林妙手,在皇帝那无形的威压和手腕灵犀环血芒的刺激下,即使在深沉的昏迷中,身体也本能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那股源自灵魂深处、被冰冷窥视的恐惧感,再次顺着灵犀引清晰无比地传递给了萧景琰!
【呃!】萧景琰闷哼一声,心口传来被攥紧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再次失态。
皇帝的目光终于从那根银针上移开,缓缓抬起,落在了萧景琰那张极力维持镇定却难掩惊惧的俊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眸,如同两口万年寒潭,平静无波,却清晰地倒映着太子此刻所有的狼狈与挣扎。
“景琰,”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掌控生死的绝对力量,“朕让你‘看管’,你便是如此‘看管’的?”他微微抬手,宽大的明黄袖袍滑落,那只戴着诡异灵犀环的手,轻轻点了点太子胸前刺目的金红,“储君精血,命格根基。为一个‘邪祟’,值得?”
【邪祟?】萧景琰内心的屈辱和暴怒如同岩浆翻涌,【若非这该死的灵犀引!若非父皇你……呃!】那源自林妙手的痛苦和恐惧再次袭来,强行打断了他的愤懑。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同命相连带来的干扰,迎着皇帝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决绝:“回父皇!儿臣……别无选择!”
他猛地抬手指向床上气息奄奄的林妙手,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若死!儿臣……亦遭重创!根基动摇!灵犀引已成!儿臣与她同命相连,福祸与共!方才那邪祟魇镇,若非儿臣引动龙气……此刻静思苑内,怕是已无活口!儿臣此举,非为救她!实为……自保!更为护持东宫!护持我大萧储君之安稳!” 话语掷地有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孤勇,却也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我们绑在一起了,动她,就是动我!
【自保?护持?】皇帝内心的念头冰冷地转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还是……被这‘同命’所缚,身不由己?】
他并未立刻回应,目光缓缓转向地上如同石雕般匍匐的林济舟。
“林院判。”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林济舟耳边。
“你精通岐黄,更通晓……一些古老禁忌。”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告诉朕,太子这滴精血入体,这‘灵犀引’,可还有解?”
【解?!】林济舟内心剧震,巨大的恐惧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抬起头,老脸上涕泪纵横,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挣扎。他看看床上命悬一线的孙女,又看看皇帝手腕上那闪烁着血芒的灵犀环,再看看太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警告……
“回……回陛下!”林济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灵犀引……乃……上古奇术!一旦……精血互染,命格交融……便……便如同并蒂双生,同根同源!强行剥离……必遭反噬!轻则……神魂俱损,沦为痴傻!重则……命格崩碎,双双……殒命!” 他重重磕下头去,额头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臣……无能!此引……无解!唯有……顺其自然,或可……共生共存!”
“无解?”皇帝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淡。他缓缓踱步,走向床榻,明黄的靴底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却如同踩在人心上的声响。他在床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昏迷中依旧因痛苦而微微蹙眉的林妙手,看着她脸颊上那抹奇异而不祥的金红。
那只戴着灵犀环的手,缓缓抬起,悬停在了林妙手心口上方一寸之处。暗红的纹路光芒流转,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什么。
【共生共存?】皇帝内心的念头带着冰冷的权衡,【还是……养虎为患?这异数……知晓太多,牵连太深……】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源自灵魂深处被窥探、被评估、被视作砧板上鱼肉的极致寒意,瞬间席卷了林妙手的意识!即使昏迷,她的身体也猛地绷紧,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
“呃!”萧景琰再次闷哼,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他猛地抬眼,赤红的眸子死死盯住皇帝悬停在林妙手心口上方的那只手!那手腕上灵犀环的血芒,刺得他眼睛生疼!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因同命而生的、不容置疑的护短冲动,如同岩浆般冲垮了他对帝王的敬畏!
“父皇!”萧景琰一步踏前,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硬生生插在了皇帝与床榻之间!他胸口那抹金红在皇帝明黄的衣袍前显得如此刺目。他深深躬下身,姿态恭敬,声音却带着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灵犀无解,同命已成!此女之命,如今与儿臣之命格、与大萧储君之安稳,已系于一体!她生,则东宫稳!她若有不测……”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熔岩般的凤眸,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直地迎视着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
“儿臣根基动摇,神魂受损事小!若因此动摇国本,祸及大萧江山……”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静思苑内,“儿臣万死,难辞其咎!”
他顿了顿,迎着皇帝骤然深沉、如同实质般压下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抛出了那句足以掀翻整个棋局的宣言:
“故,儿臣请旨!”
“此女林妙手,自即日起,非为罪囚,非为邪祟!”
“她乃维系东宫安稳、护持储君命格之……关键!”
“她的生死安危,便是儿臣的生死安危!更是我大萧东宫之安稳所在!”
“儿臣要她——”
“活!”
“留在东宫!留在儿臣身边!”
“由儿臣……亲自看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