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城市的脉动微弱。林贞烨公寓的窗帘拉得密不透光，隔绝了整个世界。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幽蓝冷光，映照着他布满血丝、因极度疲惫而深深凹陷的眼窝。他颤抖着手，将那个冰凉沉重的U盘插入接口。
屏幕亮起幽光，几段监控视频如同鬼魅浮现：深巷阴影里，美食城制服汉子如同幽灵般逡巡；深夜环保监测站外墙，黑影壁虎般攀爬；一份手写名单字迹潦草力透纸背——那些列于其上的名字，无不伴随着“举家搬迁”、“交通意外”、“酒后失足”、“重症不治”等字眼，最终无声地湮灭在惠华深不见底的黑水里。
“果然……是他们……”林贞烨的指尖冰凉，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求生的本能在那一刻压倒一切。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疯狂地将U盘内碎片与他备份的真实数据进行交叉匹配。被篡改的排污曲线、伪造的官方报告、被拦截的上访记录……在逻辑的冰冷铁网上被强行焊接、串联。一张庞大而狰狞的证据链在屏幕上迅速成型——玉强美食城的腹地深处，埋藏着隐秘管道，如同贪婪的毒蛇，日夜将未经处理的工业毒液（酸洗废水、重金属污泥）直接泵入黑水河的血管；县环保局成了精心设计的谎言作坊；任何试图揭开真相的挣扎，只会迎来无声的恐吓、冰冷的棍棒……或彻底的消失。
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惧和更巨大责任感的怒火直冲头顶。林贞烨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力气将那份完整的综合报告层层加密、压缩。然后，他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嗓音，拨通了柳佳辰的紧急线路：
“柳组长……我找到了。决定性的铁证。”
翌日上午。县委小会议室。空气沉得像浸了水的铅块。
柳佳辰将那份打印出来还散发着油墨余温的报告重重摔在胡桃木桌面上，“啪”的一声巨响，炸碎了死寂！
“各位，显然我们都大大低估了惠华县病的深度！”柳佳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砭骨的寒意，“这绝非简单的环保违规或管理疏忽！这是有组织的犯罪！是地方恶势力勾结腐蚀公权力构筑的保护伞下、赤裸裸的利益链条！系统性数据造假！暴力威胁恐吓！阻挠执法！甚至——已危害公共安全！涉嫌刑事犯罪！”
“犯罪？”吴振炜嗤笑一声，身体慵懒后仰，两根手指捏起报告一角随意翻动，如同对待廉价八卦杂志，“柳组长，就凭这几张像素低劣、来源不明的街角监控截图，和几张靠主观臆断堆砌、毫无严谨性的所谓‘数据分析’图表，就敢扣上‘组织犯罪’、‘危害安全’的大帽子？”他语调轻蔑，目光挑衅地扫视全场，“这未免太过武断，甚至有刻意抹黑、煽动倾轧本地干部之嫌？”
“武断？！！”林月婷“腾”地站起，手臂猛然一挥！一叠厚厚的彩色照片如同雪崩般砸向吴振炜面前的桌面，“哗啦”四散！照片触目惊心：儿童身上溃烂的皮肤！插入喉咙的导管！“睁开眼看看这些！县医院最新出具的城南区居民血检报告！铅含量十一倍超标！汞中毒引发肾衰竭！仅仅是需要紧急干预的血铅超标儿童就有十七个！吴主任，要不要现在就坐我的车去病房看看？听听他们的咳喘，看看那些眼神！告诉我！这叫‘小问题’？!”
照片上孩子们空洞而痛苦的眼神，像无声的控诉洪流瞬间淹没整个空间。吴佳洪额角一滴冷汗蜿蜒滑落，挂在腮边。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迅速瞥向林俊宏。林俊宏脸色惨白，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幅度细微到几乎看不见地摇了摇头。
“我支持彻底调查，依法严惩，绝不姑息。”吴欣琳的声音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穿透而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她。她缓缓起身，指尖用力按在柳佳辰那份报告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如果涉及刑事犯罪性质，”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柳佳辰，“我们必须依法将相关线索和证据完整移交给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公安机关？！”柳佳辰蓦地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冷笑，如同冰锥凿击玻璃。笑声未歇，目光已如实质般穿透空气，钉在吴佳洪脸上：“好啊！那请问吴县长！惠华县公安局陈枫祥局长，昨天晚上九点至凌晨一点，人在哪里？！是不是就在玉强美食城顶楼的VIP包厢里，和你们的吴烨铭总经理！觥筹交错，喝得肝胆相照？！”
吴欣琳的心脏骤然一缩！她没想到柳佳辰的刀锋如此精准狠辣！
“柳佳辰！”吴振炜瞬间炸毛，一拳擂在桌面上，震得茶杯盖哐当作响！“无凭无据！你这是对惠华公安队伍赤裸裸的污蔑！是对陈局长名誉的恶劣诋毁！”
“是不是污蔑，查一查，自然水落石出！”柳佳辰不退反进，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住吴振炜，“立刻生效！从现在起！市指导组直接接管惠华县环保局、公安局所有涉及本案的权限！包括人员调度、档案调阅、通讯监控！”他猛然转向吴欣琳，声音不容置疑：“吴书记！请你协调县纪委力量，全力配合专案组调查，负责所有涉事干部的初步谈话及违纪线索深挖！”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倾轧而下。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几乎能听到彼此心跳的狂响。吴欣琳感觉脸颊肌肉微微抽动，目光沉沉地在柳佳辰不容置疑的脸上停驻两秒，终于缓慢而用力地点下头：“……好！”
吴佳洪的脸，彻底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如纸。
散会后，走廊的光线昏暗不明。吴欣琳独自走向办公室，步履略显沉重。刚拐过一个满是灰尘堆积的转角，林俊宏便如同暗影中的蛇，无声无息地挡住去路。
“吴书记，”他脸上挂着那副几十年官场浸淫出来的、和煦如春风般的假笑，眼中却无半分暖意，声音压得如同地下渗水，“年轻有魄力是好事。但‘过刚易折’。水太急，鱼未必能捉到，堤岸……却是很可能被冲垮的。”他嘴角噙笑，话语里的寒意却凝成了冰锥，“玉强书记虽然人坐镇省城，但惠华的根基……终究姓吴啊。掂量清楚为妙。”
吴欣琳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这张浸透惠华官场的老脸：“林副书记，你这是在……警示我？”
“哪里哪里！是忠告！过来人的一点贴心话罢了！”林俊宏脸上的笑意加深，如同戴着一副精心绘制的面具。他动作自然地伸进西装内袋，掏出一部老旧的黑色非智能机，直接塞进吴欣琳手中，“您看，我这人啊，就是爱操心。玉强书记刚才还特意电话交代，有些话，想跟你这个‘本家后辈’叙一叙。”
那部沉甸甸的翻盖手机屏幕上，此刻正亮着一个来自省城的固定电话号码。指尖触到冰冷的塑料外壳，一股寒意瞬间从神经末梢窜至脊背。
吴欣琳沉默接过手机，一言不发，转身推开旁边空无一人的小型休息室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所有外部窥探的可能。
“喂？”听筒里传来吴玉强那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响尾蛇在沙地上滑行的独特嗓音，“欣琳同志吗？”声音直接钻进耳膜，激起一阵本能的战栗。
吴欣琳闭了闭眼，喉咙发紧：“是我，吴书记。”
“职责？”吴玉强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笑声如同羽毛搔刮着冰冷的心脏，“欣琳啊，你终究年轻了些。坐到高位，需要的不仅是能力。更要懂得……何为轻重，何为进退。你在惠华，头号责任是什么？是保障它的稳定！是看住老百姓吃饭的锅！而不是被人当枪使，去捅那要人命的马蜂窝。”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毒蛇收紧的绞索，“潘书记没教过你？他难道没提醒——有些火点起来容易，收场？会烧得你骨头渣都不剩！”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电流干扰音，紧接着一个威严而略显遥远的声音清晰传入：“玉强啊，省委那边的会马上开场了，该过去了……”
滴…滴…滴…忙音响起。
电话被对方毫无征兆地挂断。空洞而急促的忙音在狭小寂静的休息室里无限放大，敲打着耳鼓。
吴欣琳僵立原地，如同冰雕。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潘宗洪的声音！清晰无误！他和吴玉强……在同一个地方！
深夜十一点。县委大楼如同一座沉睡的庞大钢铁棺椁。林贞烨拖着灌了铅般的身体走出办公楼大门，冰冷夜雨瞬间拍打在脸上。雨后的街道空寂无人，路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射下长长的、扭曲狰狞的倒影。他裹紧外套，加快脚步走向停车场深处自己那辆半旧的灰色轿车。
离车还有十几步远时，拐角处如同巨兽苏醒的引擎咆哮声猛然炸响！
一辆光秃秃没有悬挂任何牌照的白色面包车，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积水声，如同失控的钢铁怪兽，狂暴地冲开雨幕，车头大灯如同死神的探照灯，直直朝他站立的位置撞来！刺鼻的橡胶焦糊味瞬间充斥鼻腔！
心脏骤然紧缩到极限！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促使林贞烨不顾一切地朝旁边的冬青树丛猛扑过去！身体重重砸在冰冷湿滑的泥泞地里，尖锐的枝条撕破了外衣和皮肤。面包车带着刺耳刹车声堪堪擦着他的身体冲过，在前方六七米处猛地刹死，轮胎与地面摩擦冒出惨白烟气。
砰！砰！
面包车滑门被粗暴推开！三个蒙面只露出凶狠眼睛的壮汉鱼贯跳下！人手一根闪着乌沉沉冷光的加厚钢管，如同恶狼般径直包抄而来！雨水从他们劣质的雨帽檐角成串滴落，在沉默中更添狰狞！
“操！命还挺硬！把U盘交出来！”为首的壮汉声音嘶哑如破锣，没有丝毫废话，手中钢管裹挟着风声，直奔林林贞烨的膝盖骨狠狠砸下！
噗！！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可怕脆声！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林贞烨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跪在冰冷泥泞中！但他双手如同铁钳，死死抱住紧贴胸口的公文包！那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第二道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黑色棍影破空呼啸，直击天灵盖——
嗖！！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从侧旁废弃车辆的阴影中疾掠而出！几乎贴着林贞烨的身体掠过！
砰！！
沉重而精准如铁锤般的一记侧踹，狠狠印在行凶壮汉的右侧肋下！
喀嚓嚓！！！
清晰到令人牙酸的骨裂爆响！那壮汉发出一声非人凄厉的惨嚎，如同被高速卡车撞飞，身体狠狠砸在面包车冰冷的侧门上，滑落在地，大口呕着血沫。
“陈队？！”林贞烨嘶声喊道！
冲出来的陈烁跞根本没有回应！他如同猛虎下山！拧身！闪电般的后蹬腿精准命中第二名歹徒小腹！同时右肘借着回旋之力，如同钢铁凿子般凶狠地砸在第三名歹徒的咽喉软骨上！
“呃！”第二名歹徒如同被抽掉骨头的死鱼，捂着肚子蜷缩倒地。
“嗬……嗬嗬……”第三名歹徒眼球暴突，手中钢管当啷落地，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喉咙，软泥般瘫倒在地。
唯一还能挣扎着爬向驾驶座的歹徒，目睹两个同伴瞬间被秒杀，眼中已只剩下惊骇欲绝的恐惧。他怪叫一声，连滚带爬扑向车门！
“走！”陈烁跞低吼，伸手欲拽起地上的林贞烨。
呜——！！！
一声凄厉短促、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叹息，骤然从斜上方某处射来！
噗！！
沉闷的钝物入肉声响！
陈烁跞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脸颊肌肉瞬间绷紧！左肩靠锁骨下方位置，一根冰冷的、带有螺旋凹槽和三棱血槽的特种合金弩箭，深深扎入了肌肉！暗红色的血花瞬间在藏青色警服布料上洇开一大片！
“狙击手！一点钟方向！三楼断墙！”陈烁跞闷哼一声，字眼从牙缝里迸出！右手闪电般抓住肩上的箭杆，肌肉鼓胀发力！“咯嘣！”一声脆响，连同倒刺一起硬生生折断拔出！他无视剧痛和喷涌的鲜血，几乎是将林贞烨从泥里拖起，借助车辆残骸和水泥柱子为掩体，连滚带爬扑向最近的墙角隐蔽点！
在对街一栋半塌待拆的烂尾楼三楼断墙豁口后，一个幽灵般的黑影无声地收起手中那杆特制的军用十字弩，快速将其拆卸塞入伪装成长条旅行包的枪盒。他拿出加密卫星电话，按动按键，声音冷得像机器播报：
“失手。目标一重伤。目标二未致命。搅局者：陈烁跞。”
电话那头沉默了漫长的十几秒，才传来吴光祖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哑嗓音，带着浓烈杀意：
“那就先让陈烁跞……永远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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