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张小丽的雨衣帽檐不断滴落,砸在福满楼后院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眼前这栋雕梁画栋、此刻却死寂一片的仿古建筑,在风雨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让她心头的不安急剧攀升。
“张科!后厨!后厨有情况!”一名技侦干警急促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张小丽心头一紧,拔腿冲向后厨方向。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后厨一片狼藉,灶台、案板、甚至墙壁都被泼洒了大量油脂,地面上还有残留的、尚未完全燃烧的灰烬和助燃剂的刺鼻气味!几个大型冰柜被撬开,里面的食材被胡乱丢弃,显然被人为翻找过。而最触目惊心的是角落里那个巨大的商用消毒柜——柜门被暴力破坏,内部结构被烧得一片焦黑,残留的高温让空气都微微扭曲!
“他们想烧掉什么!但火没完全起来!”技术员指着消毒柜内壁残留的一些尚未被完全焚毁的纸片碎屑,“看!有特殊的防燃涂层!烧不透!被及时扑灭了!”
张小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片边缘焦黑的碎纸片。纸片很厚,质地特殊,上面残留着模糊的印刷体字迹和几个残缺的数字——**“新区基建…材料…价差… 0.8…李…”!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福满楼!账本!钱万三果然想毁灭证据!但天不遂人愿!这残留的碎片,如同魔鬼无意间泄露的密码!
“搜!掘地三尺!重点找所有可能藏匿物品的暗格、夹层!钱万三这种老狐狸,不会只留一份!”张小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寒意。希望的火苗在灰烬中顽强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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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潭水库。风雨如狂,巨浪拍打着混凝土坝体,发出沉闷的咆哮。
泄洪闸巨大的钢铁身躯如同沉默的巨兽,矗立在翻腾的水雾之中。闸门提升装置锈蚀的绞盘如同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泄洪道口,浑浊的洪水如同挣脱束缚的狂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疯狂地奔涌而下,激起冲天的水沫。
刘炀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棚边缘,风雨瞬间将他半个身子打湿。他死死盯着泄洪道口翻腾的水龙,又看向旁边水位监测仪上那条依旧在高位徘徊、甚至还在缓慢上升的曲线。泄洪量不够!远远不够!青龙峡水库的泄洪加上白龙潭这半开的闸门,依然无法抵消上游持续不断的暴雨汇入!
“为什么泄洪量只有设计值的60%?!”刘炀的声音在风雨中如同出鞘的利剑,刺向身边脸色惨白的水利局总工程师老赵。
老赵嘴唇哆嗦着,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流进脖领:“刘…刘书记!闸门…闸门提升高度不够!手动装置只能提到这个位置了!再强行提升,绞盘轴承随时可能崩裂!到时候闸门失控下落,瞬间截断洪水,下游压力陡增,后果…不堪设想啊!”
“提升高度不够…”刘炀的目光扫过那锈迹斑斑的绞盘,扫过泄洪道口翻腾却不够汹涌的水流,最后定格在监测仪上那条令人心惊肉跳的水位线。下游!几十万群众!明阳市区!智慧城市指挥中心刚刚恢复的部分功能…所有的一切,都悬在这道该死的闸门之后!
“液压系统呢?备用方案!”刘炀追问,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
“液压系统…早就瘫痪了!年久失修,油缸密封全坏了!”老赵的声音带着绝望,“我们…我们尽力了刘书记!真的尽力了!”
就在这时,刘炀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是张小丽的加密线路!他立刻接通,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隔绝风雨的咆哮。
“书记!福满楼有重大发现!钱万三试图焚毁账本未遂!我们找到关键残留碎片!指向新区基建材料巨额价差!关联‘李’字!另外,在钱万三办公室密室暗格里,找到一份未及销毁的加密硬盘!正在破解!杨凯提到的‘账本’,很可能就是它!”张小丽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和巨大压力下的紧绷。
“好!盯死!证据链要快!要完整!”刘炀精神一振,福满楼撕开的口子,是反击的关键!但他此刻无暇细问,眼前咆哮的洪水才是迫在眉睫的生死线!“我这边…闸门卡死了!泄洪量严重不足!水库压力巨大!随时可能漫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张小丽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凝重:“书记!坚持住!省防指的技术专家已经在路上!最多半小时!另外…杨凯刚才短暂清醒,又提到一个词:‘闸门…油…’ 然后就又昏迷了!我不确定是否相关,但觉得必须告诉您!”
闸门…油?
刘炀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他猛地看向泄洪闸那锈死的绞盘!液压系统瘫痪是因为油缸密封坏了…油!液压油!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
“老赵!”刘炀猛地挂断电话,转身抓住老工程师的肩膀,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炭火,“如果…如果我们绕过瘫痪的液压油缸,直接把高压液压油,用最粗的软管,接到泄洪闸的主驱动油口!用外部超大功率的液压泵站,强行驱动闸门!有没有可能?!”
老赵被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惊呆了,眼睛瞪得滚圆:“外…外部泵站强驱?这…这理论上…泄洪闸的驱动油路设计压力是350兆帕…需要…需要超大型的工程泵站才行!而且接口…接口不一定匹配!风险太大了!万一油管爆裂或者接口崩开,高压液压油喷射出来就是切割机!会死人的!”
“死人的风险大,还是水库漫坝、几十万人被淹的风险大?!”刘炀的声音如同惊雷,在风雨中炸响!他指着监测仪上那条依旧在攀升的水位线,“告诉我!市里!现在!有没有能提供350兆帕以上压力的移动泵站?!立刻!马上!”
老赵被刘炀眼中那股破釜沉舟的疯狂气势彻底震慑了,他脑子飞速转动,猛地一拍大腿:“有!有!市里最大的工程抢险队!他们有一台德国进口的应急抢险泵车!最高压力400兆帕!就在…就在离这里不到十公里的装备仓库!”
“立刻联系!让他们以最快速度把泵车开过来!所有配件!所有接口转换头!全部带上!”刘炀的命令如同连珠炮,“通知现场所有非必要人员,立刻后撤到绝对安全距离!工程队!立刻准备最大口径的超高压液压软管!长度要够!准备对接!”
命令如同飓风般席卷整个指挥棚!所有人都被这近乎自杀式的方案惊呆了!但看着刘炀那如同磐石般矗立在风雨中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股不顾一切的决绝,没有人敢质疑!通讯兵抓起无线电疯狂呼叫,工程队队长嘶吼着带人冲向物资车!
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疯狂抢修,在狂风暴雨中,围绕着那道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在数十万人头顶的泄洪闸,悍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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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民的茶室。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秘书垂手站在角落,大气不敢出。李盛民背对着他,面朝落地窗外依旧混沌的雨夜。窗玻璃上,雨水蜿蜒流淌,如同扭曲的泪痕。
“福满楼…被抄了?”李盛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室内的温度骤降。
“是…是张科长亲自带队…钱万三…跑了…但…但好像…有东西没烧干净…”秘书的声音细若蚊蚋。
“没烧干净…”李盛民轻轻重复着,像是品味着某种苦涩的余韵。“废物。都是废物。”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短暂的死寂后,他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深潭或冰原,而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的情绪。“刘德志那边,‘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他…他情绪很崩溃…但…我们的人一直在‘开导’他…他…他应该知道怎么说…”秘书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应该?”李盛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我不要应该。我要万无一失。告诉他,他儿子在国外,过得很好。想继续好下去,就管好自己的嘴。把该认的认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许吐。”
“是…是!”秘书冷汗涔涔。
“孙老四呢?”
“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早…他就会去‘投案自首’…征地冲突…都是他个人行为…喝多了酒…冲动伤人…与任何人无关…”
“嗯。”李盛民微微颔首,踱步回到茶台前,手指轻轻抚过那把温润的紫砂壶。“何翠花…‘保护’得如何?”
“按您的指示…安排在城东疗养院…绝对安静…‘专人’看护…保证她…不会再乱说话…”
“很好。”李盛民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既然我们的英雄书记喜欢力挽狂澜…那就再给他加把火。”他的手指在壶身上轻轻一点,“告诉老钱(水利局长),白龙潭那边…设备老化,情况复杂…安全第一。该走的程序,一步都不能省。专家…可以慢点到。抢险…要‘稳妥’。”
秘书瞬间领悟,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秘书躬身退出。茶室重新陷入死寂。李盛民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在风雨中沉浮的城市。霓虹在积水的倒影里扭曲、破碎。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晃动着。茶汤浑浊,映不出他此刻深不见底的瞳孔。
“闸门…”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咀嚼着这个充满象征意味的词语。“开得太大…是会失控的。”他举起茶杯,对着窗外模糊的城市轮廓,做了一个无声的、如同祭奠般的动作。然后,手腕一倾,冰冷的残茶,泼洒在光洁如镜的楠木茶台上,蜿蜒流淌,如同一条绝望的黑色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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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潭水库泄洪闸。风雨如狂魔般嘶吼。
巨大的德国进口泵车如同钢铁巨兽,轰鸣着停在泄洪闸操作平台下方。粗如儿臂的超高压黑色液压软管,如同狰狞的血管,在风雨中被十几名壮汉奋力拖拽、连接!一端接在泵车巨大的输出口,另一端,工程人员正冒着被高压油瞬间切割的风险,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紧张地进行着泄洪闸主驱动油口的紧急对接改装!金属的撞击声、液压泵低沉的咆哮声、风雨的嘶吼声,混杂成一首死亡边缘的交响曲!
刘炀就站在离对接点不足二十米的临时掩体后,风雨将他全身浇透,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锁住那惊心动魄的对接现场。每一次金属工具的碰撞,都让他心脏随之紧缩。
“接口改装完成!”
“软管固定完毕!”
“泵车压力预热完成!随时可以启动!”工程队长嘶哑的吼声穿透风雨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刘炀身上。老赵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完全是一次违背所有安全规程的死亡操作!一旦启动,高压软管随时可能像炸弹般爆裂,喷射出的超高压油流足以将人瞬间切成两段!或者接口崩开,闸门失控…
刘炀的目光扫过泄洪闸下依旧不够汹涌的水流,扫过监测仪上那条已经逼近红色临界线的水位曲线,最后落在那些在风雨中、在泥泞里,为了守护这座城市而搏命的身影上。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水汽灌入肺腑。没有犹豫,他抓起指挥台上的无线电,声音如同淬火的精钢,穿透所有嘈杂,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启动泵车!目标压力——380兆帕!开闸!”
命令如同惊雷!
“启动——!”工程队长对着步话机发出破音的嘶吼!
泵车操作员猛地拉下操作杆!
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泵车剧烈地震颤起来!粗大的液压软管瞬间绷紧!如同一条被注入狂暴力量的黑色巨蟒!
嗡——!
一种低沉到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大嗡鸣声响起!那是超高压液压油在管道内疯狂奔涌的声音!
泄洪闸巨大的钢铁闸门,猛地一震!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那锈死如同焊牢的绞盘,在超越设计极限的恐怖力量驱动下,竟然开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转动!
嘎吱——!咯嘣!
刺耳的金属扭曲和断裂声不断传来!整个泄洪闸的钢铁骨架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探照灯的光柱下,甚至能看到闸门连接处崩裂飞溅的火星!
“稳住!稳住压力!”工程队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对着步话机疯狂嘶吼!
“报告!3号软管接头…渗油了!”一名观察员惊恐地尖叫!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渗油!这是爆管的前兆!
刘炀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死死盯着那缓缓提升、却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巨大闸门,盯着那渗油的接头!巨大的风险如同悬顶之剑!
“报告!闸门提升高度增加15公分!”
“报告!泄洪道流量增加20%!”
监测仪上,那条代表水库水位的高压红线,终于…**极其缓慢地…开始向下弯曲!**
希望!一线微弱的希望!
然而,就在这紧绷到极致的时刻——
嗤——!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高压气枪喷射的声音骤然炸响!
那渗油的3号软管接头处,一股细如发丝却带着恐怖啸音的高压油流,如同死神的镰刀,猛地喷射而出!瞬间将旁边一个固定支架的角钢切割开一道深达数厘米的口子!火星四溅!
“啊——!”现场一片惊呼!所有人下意识地后退!
“降压!快降压!”老赵魂飞魄散地嘶吼!
操作员手忙脚乱地去扳动控制杆!
“不准降!”刘炀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他一步跨出掩体,任凭风雨抽打在脸上,目光死死盯着那喷射的油流和依旧在艰难提升的闸门,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稳住压力!继续提升!闸门每提升一公分,下游就多一分安全!抢险队!用加厚挡板!给我顶上去!堵住喷射口!快!”
几名穿着厚重防护服的抢险队员,扛着厚厚的合金挡板,如同扑向火海的勇士,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悍不畏死地冲向那喷射着致命油流的区域!挡板瞬间被油流切割得火花四溅,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队员死死抵住,身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剧烈颤抖!
闸门,在死亡边缘,继续发出痛苦的呻吟,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提升!泄洪道口,浑浊的水龙变得更加狂暴,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监测仪上,那条红线,终于开始加速下行!
刘炀站在风雨中,站在死亡喷射口的边缘,站在希望与毁灭的分界线上,如同一尊浴血而战的雕塑。他身后,是无数道交织着恐惧、震撼、敬佩和决死的目光。这场人与天灾、与腐朽、与死亡本身的战争,在这道古老的闸门之后,被推向了惨烈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