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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潭暗涌

权锋

手术室门上刺眼的红灯,如同悬在张小丽心头的利刃。每一次闪烁,都切割着时间,也切割着希望。杨凯被推进去已经快两小时了。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几乎要将那个从陈露助理小李住所搜出的黑色U盘捏碎——里面装着高频脉冲设备的购买记录、操作日志,以及几段与市政信息中心某位“领导”加密通话的录音片段。铁证如山,指向陈露,更指向陈露背后那条若隐若现的大鱼。

“张科长!”一名年轻干警气喘吁吁地跑来,脸色凝重,“刘德志的车队刚离开区委大院,方向…是塌陷现场!”

张小丽眼神一凛。现场?刘德志此刻去现场,绝非善类!她立刻拨通刘炀电话,语速飞快:“书记,杨凯手术中,情况不明。陈露指使断电证据已固定,但人暂时‘失联’。刘德志正赶往塌陷现场,目的可疑!我担心…他要去‘善后’,销毁征地冲突的痕迹!”

电话那头,是震耳欲聋的风雨声和鼎沸的人声。刘炀的声音透过嘈杂传来,带着泥浆般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决断:“知道了。现场这边,有我。你看好证据,钉死陈露这条线!杨凯…拜托了!”

电话挂断。张小丽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U盘贴身放好,目光重新锁定手术室那盏红灯。这场风暴里,每一个人,都站在了生死与道义的悬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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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明湖塌陷现场边缘。风雨未歇,但救援的号子声已压过天威。

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刺破雨幕,聚焦在那片吞噬生命的泥潭。无数身影在泥浆中搏斗,铁锹翻飞,双手刨挖,沉重的抽水泵轰鸣着将泥水排向远处。刘炀早已成了泥人,昂贵的西裤和衬衫糊满了泥浆,紧紧贴在身上,但他挥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每一次下铲都带着千钧之力,每一次扬臂都甩开一片沉重的绝望。额头上混杂着雨水、汗水和泥浆,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流淌。

“这边!有回应!生命探测仪有信号!”一个嘶哑的吼声从泥坑深处传来,带着狂喜的颤抖。

人群瞬间沸腾!如同打了强心剂,挖掘的速度陡然加快!刘炀扔下铁锹,第一个扑过去,跪在冰冷的泥浆里,用手奋力地扒拉着:“快!轻点!小心下面的人!”

泥浆被一点点清除,露出一个扭曲变形的渣土车驾驶室残骸。透过碎裂的车窗缝隙,一只满是污泥的手虚弱地伸了出来,微弱地晃动着!

“活着!还活着!”狂喜的呼喊声炸开!

“破拆组!快!小心!”刘炀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救援人员立刻上前,液压扩张器顶住变形的车门,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刘炀死死盯着那只晃动的手,仿佛那是连接着整个世界的唯一绳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粗暴地撕裂了这充满希望的紧张气氛。几辆黑色的公务轿车,无视警戒线,蛮横地冲开泥泞,停在了救援核心区边缘。车门打开,广明区委书记刘德志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撑着伞,踩着特意铺在泥地上的硬纸板,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他穿着笔挺的夹克,皮鞋纤尘不染,与周围泥泞搏命的环境格格不入。

“刘书记!哎呀,您怎么亲自在挖泥巴!这…这成何体统!”刘德志脸上堆起夸张的关切和责备,声音洪亮得刻意压过了风雨和救援的声响,“廖副市长!你们怎么搞的!怎么能让刘书记干这个!快!快扶刘书记去指挥部休息!”

他身后几个随从立刻就要上前。

“站住!”刘炀猛地回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刘德志。他脸上、身上的泥浆在探照灯下如同凝固的愤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一切嘈杂:“这里在救人!每一秒都有人命关天!刘德志同志,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围观,是打算亲自下去挖,还是准备开现场表彰会?”

刘德志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他身后的随从们噤若寒蝉。现场所有奋力挖掘的救援人员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这位“体面”的区委书记,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愤怒和鄙夷。

“刘书记…我…我是来成立现场指挥部,协调救援,处理善后……”刘德志勉强维持着镇定,但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指挥部?”刘炀冷笑一声,手指向远处临时搭建的、亮着微弱灯光的救灾帐篷,“在那里!你的职责是调集一切能调集的资源、医疗、后勤保障!不是在这里指手画脚,干扰救援!”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刘德志身后那群同样衣冠楚楚的人,“现在,立刻,带着你的人,去指挥部!该干什么干什么!再敢踏入核心救援区一步,妨碍救援,我第一个撤你的职!”

字字如铁,砸在泥泞的地上,也砸在刘德志的心上。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在无数道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终究没敢再辩驳一个字。他狼狈地转过身,对着同样脸色煞白的随从们低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去指挥部!”一行人如同斗败的公鸡,仓皇地踩着硬纸板,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这片充满力量与泥泞的战场。

刘德志的“视察”如同投入沸水的一块冰,瞬间蒸腾消散,只留下更深的寒意。救援人员收回目光,沉默着,但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迅猛、更加用力!液压扩张器终于撬开了变形的车门!在无数双紧张目光的注视下,救援人员小心翼翼地从驾驶室里,抬出了一个浑身是泥、奄奄一息,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的工人!

“啊!老张!是老张!”

“活着!还活着!”

巨大的欢呼声瞬间爆发!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喷发!掌声、呼喊声、喜极而泣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盖过了风雨!

刘炀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冰冷的泥浆下,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看着被抬上担架的幸存者,目光随即转向那依旧深不见底、吞噬着其他生命的塌陷坑,眼神重新变得无比凝重。救出一个,是希望。但下面,还有更多。

他重新弯下腰,抓起那把沾满泥浆的铁锹,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地再次响起:“继续挖!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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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第一医院手术室外。红灯熄灭。

门被推开,疲惫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张小丽猛地站直身体,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杨凯同志…”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凝重,“命保住了。左臂粉碎性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严重冻伤,失血过多…但意志力惊人。现在送ICU观察,24小时危险期。”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庆幸猛地冲上张小丽的鼻腔,她用力眨了眨眼,才没让泪水涌出。“谢谢…谢谢医生!”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她看着浑身插满管子、脸色惨白如纸的杨凯被推出来,那个在风雨塔吊上如同战神的身影,此刻脆弱得让人心疼。

她跟着推车快步走向ICU,同时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证据链已闭环,指向陈露。杨凯脱离生命危险。申请立刻对陈露采取强制措施,并搜查其办公室、住所,扩大关联人员范围!我怀疑,断电指令有更高源头。”

电话那头传来指示:“同意。立刻行动。注意安全。”

张小丽挂断电话,看着ICU紧闭的大门,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风暴远未结束。杨凯用命换来的时间,她必须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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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府大楼。李盛民的茶室。檀香依旧,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秘书垂手而立,声音带着压抑的惶恐:“市长…塌陷现场直播虽然掐断了,但…但刘书记亲自参与泥浆救援、痛斥刘德志的画面,还有工人被救出的场景…已经在一些本地群和论坛上传开了,删不过来…舆情…对刘书记有利。另外…陈露…联系不上了。纪委那边…可能已经动了。”

李盛民闭着眼,手指缓慢地、一下下地敲击着紫砂壶光滑的壶身。那轻微的“笃笃”声,在寂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压抑。半晌,他才缓缓睁开眼,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寒潭。

“陈露…”他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一块冰,“小卒子,过河了,就该有被吃的觉悟。”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轻轻晃了晃,看着里面沉浮的茶叶,“尾巴,终究没扫干净。这步棋,臭了。”

秘书屏住呼吸,不敢接话。

“刘炀…”李盛民的目光投向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雨,声音低沉而平缓,“救灾英雄…好大的光环。民心所向啊。”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更深的算计。“光环戴得越高,摔下来,就越疼。这顶帽子,先让他戴着。”

他放下冰冷的茶杯,手指在楠木茶台上轻轻划过。“刘德志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戾气,“现场让他搞成那个样子!授人以柄!告诉周丽娟,启动B方案。把焦点从塌陷事故本身…引开。”

“B方案?”秘书有些不解。

“征地。”李盛民吐出两个字,眼神幽深,“那些刁民,不是喊冤要告吗?给他们机会。安排人,把何翠花‘请’到刘书记视察的安置点去。让她去告!让她去闹!闹得越大越好!让我们的英雄书记,亲自去感受一下,‘民心’的另一面,有多么的…刁蛮难缠。”

秘书瞬间领悟,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是!市长!我马上去安排!”

李盛民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手指依旧缓慢地敲击着紫砂壶。壶身温润,触手生凉。窗外风雨如晦,茶室内檀香袅袅,仿佛两个永不相交的世界。但风暴的漩涡,已然在这片虚假的平静下,悄然改变了方向,向着更复杂、更险恶的泥潭深处,汹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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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临时安置点。一个由废弃厂房仓促改造的大厅。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湿衣服混杂的沉闷气味。昏暗的灯光下,挤满了从低洼易涝区转移出来的群众。老人咳嗽着,孩子哭闹着,疲惫和茫然写在每一张脸上。刘炀刚刚安抚完一群情绪激动的老人,嗓子已经沙哑。他拒绝了工作人员递来的干毛巾,身上的泥浆半干,硬邦邦地裹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廖春波跟在他身后,脸色依旧难看,保持着沉默。

就在这时,安置点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骚动和哭喊声!

“放开我!我要见刘书记!我要告状!青天大老爷啊——!”

刘炀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穿着街道办马甲的工作人员,正半拖半拽着一个头发凌乱、额角还带着凝固血痂的老妇人往里走。正是何翠花!她奋力挣扎着,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嘶哑的哭喊声如同受伤的母兽,瞬间撕裂了安置点压抑的平静:

“没天理啊!打人!抢地!还要灭口!刘书记!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我们做主啊!广明湖的地…我们的命根子啊…被他们强占了!孙老四打人!刘德志签字!李市长撑腰!他们是一伙的啊!求求您…看看我们这些老百姓的血泪吧!”

她一边哭喊,一边猛地挣脱了工作人员的钳制,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朝着刘炀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那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她额角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混着地上的泥水,在她苍老的脸上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整个安置点瞬间死寂!所有目光,惊愕的、同情的、麻木的、探究的,全都聚焦在跪地磕头的何翠花身上,也聚焦在浑身泥泞、如同泥塑般僵立在那里的刘炀身上。

廖春波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刘炀看着跪在泥水里,额头鲜血淋漓,声声泣血的何翠花。冰冷的泥浆包裹着他,风雨的寒意尚未褪去,而一股更加刺骨、更加粘稠的、名为“民心”与“权谋”交织的泥潭暗流,已然无声地漫过了他的脚踝,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汹涌而至。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在绝望中向他伸出染血双手的老妇人。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仿佛踏在无形的刀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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