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微收拾好工作室的东西，锁门离开。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起秦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脆弱，以及他父亲冰冷的目光。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信息："新章节太棒了！主编想约你下周见面聊聊整体方向。"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俞微的心却系在那个正在面对家庭风暴的男人身上。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的"，然后继续前行，夜色中微醺酒吧的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是一个温暖的承诺。

周六清晨，俞微在工作室门口徘徊，钥匙在手心里攥出了汗。昨晚秦醺离开后，她发了几条信息问他家宴的情况，但一直没有回复。这不寻常——过去两周，他们几乎每天都会互发消息，讨论比赛或写作的进展。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没有灯光。俞微轻轻推开门，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昏暗的室内投下条纹状的影子。

"秦醺？"她试探性地呼唤。

没有回应。工作室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气味，不是平常那种清新的调酒香，而是烈酒直饮后的刺鼻味道。俞微摸索着打开灯，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秦醺蜷缩在角落的小沙发上，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扔在地上，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他的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得可怕，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半瓶威士忌和一个空杯子。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眼神涣散。

"俞微..."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现在几点了？"

"早上八点。"俞微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心地拿开酒瓶，"你...整晚都在这里？"

秦醺用手掌揉了揉眼睛，试图坐直身体，却因为头痛而呻吟了一声。"家宴后...不想回家。"

俞微从未见过这样的秦醺——脆弱、混乱、不堪一击。那个总是沉稳自信的调酒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她本能地伸出手，轻轻拨开他额前散乱的头发。

"发生什么了？"

秦醺的嘴角扭曲成一个不像笑容的表情。"父亲发现了我参加全国大赛的事。马修的出现让他觉得我在'公开羞辱秦家'。"他苦涩地说，"我们...大吵了一架。"

俞微默默地去倒了杯水，递给他。"先喝点水。"

秦醺顺从地接过杯子，手指微微发抖。"他说如果我坚持参赛，就永远别再踏进秦家大门。"水杯在他手中晃动，"还说微醺酒吧必须关门，那是秦家的产业。"

"他不能这样做！"俞微脱口而出。

"他能。"秦醺放下空杯子，声音空洞，"酒吧的地契在他名下，当初只是为了税务方便...我太天真了。"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在秦醺憔悴的脸上。俞微突然注意到他右手关节处有擦伤的痕迹。

"你的手..."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秦醺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最终任由她检查。"砸了墙。很幼稚，我知道。"

俞微的心揪紧了。这双手是他最重要的工具，是他表达艺术的媒介。她起身去工作台的抽屉里找出医药箱，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

"疼吗？"她轻声问。

"比不上这里。"秦醺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俞微专注地为他贴上创可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贵的艺术品。

"你打算怎么办？"最终她问道。

秦醺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聚焦。"我不知道。没有酒吧，没有家...但我不能放弃比赛。"他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脆弱的光芒，"你觉得我该屈服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刺入俞微的心脏。她想起自己放弃稳定工作全职写作时的恐惧，想起前男友嘲笑她"不切实际的梦想"时的羞辱感。

"不。"她坚定地说，"你不能屈服。"

秦醺的眼中泛起微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即使失去一切？"

"你不会失去一切。"俞微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你还有你的才华，你的理念...还有..."她突然语塞，脸颊发热。

"还有什么？"秦醺紧盯着她，声音低沉。

俞微移开视线。"还有...我这个创意顾问啊。我们不是说好合作到全国大赛吗？"

秦醺的表情柔和下来，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谢谢你。"

这个简单的动作和话语让俞微的心脏狂跳不已。她匆忙站起身，假装整理医药箱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你应该吃点东西。"她背对着他说，"我去买些早餐。"

"等等。"秦醺的声音让她转过身，"能陪我去个地方吗？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半小时后，他们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热腾腾的豆浆和包子。五月的阳光温暖宜人，草地上零星散布着晨练的人和遛狗的居民。秦醺换上了俞微从酒吧拿来的干净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比早上精神多了，但眼中的阴霾仍未散去。

"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俞微小心地问，"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秦醺盯着手中的豆浆，沉默了片刻。"父亲安排了家宴，实际上是个陷阱。他把几个行业前辈都请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要参加全国大赛的事，然后让他们'评价'我的创新理念。"

俞微能想象那个场景——一群守旧派围剿一个叛逆的年轻人。"他们说了什么？"

"说我的调酒是'哗众取宠'，'背离传统'，'侮辱行业'..."秦醺苦笑，"最可笑的是，其中一位张叔叔连'意识流'是什么都不知道，却敢断言那不适合做调酒主题。"

俞微愤怒地捏紧了纸杯，豆浆差点溢出来。"他们害怕改变，害怕被超越。"

"父亲最后通牒——要么退出比赛，乖乖接手秦氏酒吧，做'正统'调酒；要么坚持我的'胡闹'，但从此与秦家无关。"秦醺的声音颤抖，"他说...我为母亲带来的只有失望和心痛。"

"这太残忍了。"俞微轻声说。

"最糟糕的是..."秦醺突然哽住，喉结上下滚动，"有一瞬间，我差点屈服了。三十年的习惯...想要得到他的认可，想要做个孝顺儿子..."

他的声音破碎了，肩膀微微颤抖。俞微不假思索地靠近，将他拉入怀中。秦醺僵硬了一瞬，然后放松下来，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你不必现在就做决定。"她轻声说，感受着他温暖的呼吸透过衣料，"给自己一点时间。"

他们在阳光下静静相拥，周围的世界仿佛暂时远去。最终秦醺直起身，用手掌擦了擦脸。

"抱歉，我...不习惯这样失控。"

"每个人都有崩溃的权利。"俞微微笑着说，"记得你在我写不出东西时说的话吗？'创作如调酒，需要时间和耐心'。人生也是。"

秦醺看着她，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一些。"你记住了我的话。"

"我记得关于你的很多事。"这句话脱口而出，俞微立刻后悔了，赶紧补充，"我是说，作为创意合作伙伴..."

秦醺似乎想说什么，但被手机铃声打断。他看了看屏幕，表情复杂。"是母亲。"

通话很简短，主要是秦母关切地询问儿子的去向。秦醺的回答含糊其辞，但挂断后，他的表情轻松了些。

"她说无论我做什么决定都支持我。"他轻声说，"还说要偷偷给我一些积蓄，如果我真的需要..."

"你母亲很爱你。"

"嗯。但她夹在中间会很为难。"秦醺叹了口气，"父亲对她...很专制。"

他们沉默地吃完早餐，沿着公园的小径慢慢散步。五月的花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你知道吗，"秦醺突然说，"我小时候最快乐的记忆是和母亲偷偷去公园野餐。父亲认为那'浪费时间'，所以我们总是瞒着他。"

俞微想象着小秦醺在阳光下奔跑的样子，不禁微笑。"所以你继承了母亲的叛逆精神。"

"也许吧。"秦醺也笑了，这是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她年轻时是文艺青年，爱读诗，还偷偷写过小说。"

"真的？"俞微惊讶地睁大眼睛，"我从没听她提起过。"

"父亲认为那'不务正业'。"秦醺的语气中带着苦涩，"就像他看待我的调酒一样。"

他们在湖边停下，看着水面上嬉戏的鸭子。俞微突然有了灵感。

"秦醺，你母亲...她最喜欢什么文学作品？"

"《红楼梦》，为什么问这个？"

俞微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如果你的参赛作品中有一款专门献给你母亲的酒呢？用《红楼梦》为灵感，表达那种被压抑的才华和无声的反抗..."

秦醺怔住了，眼中逐渐燃起创意的火花。"'大观园之梦'...用精致的表面掩盖深处的波澜..."他猛地抓住俞微的手，"这太完美了！"

他们兴奋地讨论着这个新想法，秦醺的情绪明显好转，眼中重新闪烁着她熟悉的那种热情和专注。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到头顶。

"我们回工作室吧。"秦醺提议，"我想立刻开始试验这个配方。"

回去的路上，秦醺的脚步轻快了许多。经过一家文具店时，他突然停下来。

"等我一下。"

他进去几分钟后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素描本和一套专业绘图铅笔。

"给你的。"他递给俞微，"我看你原来的本子快用完了。"

俞微接过礼物，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竟然注意到了这样的小事。"谢谢，我很喜欢。"

"你画得很好。"秦醺轻声说，"尤其是那些速写...让我看到了自己不一样的样子。"

回到工作室，他们立刻投入到创作中。秦醺开始试验"大观园之梦"的配方，而俞微则翻阅《红楼梦》寻找灵感。下午晚些时候，秦醺的母亲突然打来电话，说秦父出门了，她可以偷偷来工作室看看儿子。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