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苑西墙角的“秘密工坊”日夜运转,微弱的烟火气被木板小心地遮挡着。
阿芷像守护珍宝一样照看着那三个其貌不扬的陶瓮,每日按时添水、加盐、生火、刮取凝结在瓮壁上的雪白盐霜。
她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紧张,变得越来越熟练沉稳。
碗中纯净的白盐,每日都在悄然增加,在昏暗的冷宫里,闪烁着微弱的、却充满希望的光泽。
赢子启看着阿芷小心地将新刮下的盐霜倒入一个干燥、洁净的小陶罐里,罐子已经快要装满了。他掂量了一下罐子的分量,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纯净。
“够了。”赢子启轻声道。
阿芷和正在一旁整理木屑的赵忠同时抬起头。
“赵忠,”赢子启的目光转向老宦官,眼神锐利而郑重,“明日,你带着这些盐,出宫一趟。”
赵忠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装着白盐的陶罐,又紧张地瞥了一眼紧闭的苑门,压低声音:“公子!这……带出去?万一被人发现……” 这可是品质远胜贡盐的宝贝!私带如此贵重之物出宫,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这样带。”赢子启早有准备。他示意阿芷取来一块相对厚实、颜色灰暗的粗麻布。“用这个,包起一半的量。”他比划着,“包得紧些,外面再裹一层旧布,弄脏些,看起来……就像一包不值钱的土块或者旧物。”
阿芷立刻明白了公子的用意,小心翼翼地取出约莫一半的白盐,用那块灰暗的粗麻布仔细包好,捆扎结实。
然后,又找出一块沾着油污和灰尘的旧麻布,仔细地将盐包裹在外面,还故意在布面上蹭了些墙角的灰土,让它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肮脏。
“记住,”赢子启盯着赵忠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去西市,找那些看起来门脸不大、位置偏僻的杂货铺或者小粮店。不要找大商贾,更不要找与宫中有明显勾连的铺子。”
“进去后,只找掌柜一人,避开伙计和其他客人。”
“就说……这是老家亲戚托人带进来的‘土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想换点实在东西。”
“不要主动说价。若掌柜问价,你就说‘看着给点实在东西就行,能活命就好’,显得卑微可怜些。”
“换的东西,只拿粟米、粗布、麻绳,还有……铁钉。若能有几块好点的木头边角料,更好。其他的一概不要,尤其不要钱币。”
“动作要快,换完立刻回来,不要停留,不要与人交谈。若感觉不对,盐可以不要,人必须安全回来。”
赢子启的每一条指令都清晰而细致,如同在部署一场隐秘的战役,将风险降到最低,目标锁定在最基本、最急需的生存和修缮物资上。
不要钱币,是为了避免留下过于显眼的交易痕迹,也避免引人觊觎。
赵忠听着,手心全是冷汗,但公子的冷静和周密给了他一丝底气。
他用力点头,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诺!老奴明白!定不负公子所托!”
赢子启将那个伪装好的、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盐包郑重地交到赵忠手中。
入手沉甸甸的,赵忠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这小小的包裹,承载着兰芷苑未来的希望。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寒气刺骨。
赵忠将那包“旧物”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紧贴着内衫,又在外袍外面套了件更破旧的夹袄,把自己裹得像个最不起眼的底层老仆。
他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兰芷苑那扇破旧的木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
赢子启和阿芷待在苑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
阿芷一遍遍地擦拭着案几,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院门。
赢子启看似平静地坐在窗边,手指却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轻轻敲击,暴露了他内心的紧绷。
时间仿佛被拉得格外漫长,每一刻都充满了未知的风险。
想象着赵忠可能遭遇的盘查、掌柜的贪婪、甚至是被识破后的危险……无形的压力笼罩着小小的兰芷苑。
日头渐渐升高,又缓缓西斜。苑门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带着疲惫的脚步声。
“吱呀——”木门被推开,赵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有些发白,额角带着汗迹,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公子!”他快步走进来,反手迅速关上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后怕。
赢子启和阿芷立刻迎了上去。
赵忠没有多言,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安全,然后才颤抖着手,从怀里、从破旧的夹袄下,一件件往外掏东西:
一小袋沉甸甸的粟米,颗粒饱满,远胜膳房克扣的那些!
一块厚实些的靛蓝色粗布!
两卷结实的麻绳!
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铁钉!虽然不多,只有十几枚,但每一枚都显得那么珍贵!
甚至还有几块巴掌宽、半臂长的结实木料边角,虽然形状不规则,但木质坚硬,正是加固房屋急需的!
看着这些实实在在的物资堆在地上,阿芷忍不住捂住了嘴,眼中瞬间涌上了泪花。
粟米!布!钉子!木头!这些都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是能让日子稍微好过一点、让房子更安全一点的希望!
赵忠喘了口气,压低声音,快速汇报:“公子料事如神!老奴按您的吩咐,去了西市最里头一家又小又破的杂货铺子,掌柜是个干瘦老头,看着还算本分。老奴拿出那包东西,按您教的说了……那老头起初还一脸嫌弃,说土盐不值钱……结果他解开外面那层脏布,又打开里面那层粗麻布,看到里面那白花花的盐……眼睛都直了!” 赵忠模仿着掌柜当时震惊的表情,“他捻了一点尝了尝,那表情……啧啧,老奴都形容不出来!他二话不说,就把老奴拉到里间,问老奴想换什么……”
“老奴就按公子说的,只要粟米、粗布、麻绳、铁钉、木头边角。那老头痛快得很,生怕老奴反悔似的,把这些东西都给老奴装上了!还多塞给老奴一小块麸皮饼,说让路上垫垫……” 赵忠说着,脸上露出一种扬眉吐气的神采,“公子您没看见他那样子!咱们那盐,绝对是好东西!那老头赚大发了!”
赢子启听着,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放松。
他看着地上那些用半罐白盐换来的物资,虽然不多,却意义非凡。
这是兰芷苑在冰冷的秦宫规则之外,凭借自己的“手艺”和智慧,掘到的第一桶金!
“做得好,赵忠。”赢子启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赞许。
赵忠激动得脸都红了,深深一躬:“都是公子神机妙算!”
赢子启蹲下身,拿起一枚冰冷的铁钉。坚硬的金属触感,带着沉甸甸的力量感。
他又掂了掂那袋粟米,感受着那份真实的充实。
“钉子,加固门窗。”
“粟米,省着吃。”
“布……”他看向阿芷,“给你和赵忠,各做一件厚实点的里衬。”
“木头,”他看向那几块边角料,“加固东边那根柱子。”
“剩下的盐,”他看向阿芷,“继续做,继续攒。”
阿芷用力点头,看着那堆物资,又看看赵忠疲惫却兴奋的脸,再看看公子沉静却蕴含着力量的侧影,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希望感充盈在心间。
她拿起那块靛蓝色的粗布,手指轻轻摩挲着厚实的纹理。
“诺!”赵忠和阿芷异口同声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干劲。
赢子启握紧了手中的铁钉,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种比斧柄更坚实的触感。
这微不足道的“第一桶金”,如同在坚冰上凿开的第一道裂缝。
路,虽然依旧艰难漫长,但方向,已然清晰。
他们不再只是被动等待施舍或忍受剥夺的尘埃。
他们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