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裹挟着陈年尘土的腥涩,如一只粗暴的手狠狠揪住鼻腔,将嬴子启从意识的混沌深渊中硬生生拽出。
他猛然睁眼,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与空调出风口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低矮压抑的屋顶——深色木梁上垂挂着蛛网,几缕晨光像被揉碎的金线,艰难地从糊着粗糙麻纸的窗棂缝隙挤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投下惨淡光斑。
"嘶……"钝器敲击般的剧痛骤然袭来,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水,汹涌着冲撞意识:巍峨冰冷的咸阳宫、丹陛之上威严如神祇的黑色身影——那是他的父亲,始皇帝嬴政;无数或敬畏或麻木的面孔,以及属于"嬴子启"苍白而模糊的过往。
生母卑微早逝,作为不受宠的皇子,他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尘埃,困在秦宫深处名为"兰芷苑"的精致囚笼。
承载着现代灵魂的嬴子启,艰难消化着这荒诞现实。
重生?秦朝?秦始皇最不受待见的儿子?荒谬与危机如影随形。
他动了动冰凉僵硬的手指,身下硬邦邦的床榻铺着带潮气的薄褥,衾被透着刺骨阴冷。
挣扎着坐起身,狭小房间内陈设简陋得刺眼:掉漆的案几、粗糙的木柜、半旧陶罐,案上兽纹青铜灯盏早已燃尽,只余焦黑痕迹。
空气中除了霉味,更弥漫着深宫特有的、沉淀着岁月寂寥的冰冷气息。
"公子?您醒了?"苍老而谨慎的声音伴着门轴"吱呀"声传来。
白发苍苍的老宦官赵忠佝偻着身子走进来,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眼神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个生母留下的旧仆,是这冷宫里唯一的依靠。
"嗯。"嬴子启声音沙哑,强迫自己冷静。在这律法严苛、人命如草芥的秦宫,活下去是首要目标。
赵忠蹒跚着端来半碗浑浊的粟米粥:"公子,用些朝食吧。今日...膳房送来的份例又少了些。"
接过微烫的陶碗,看着几乎见不到米粒的稀粥,嬴子启胃中一阵翻涌。这就是不受宠皇子的待遇?记忆里得宠的公子公主,饮食起居何等奢华。他强忍着不适咽下粗糙寡淡的粥——每一口都是活下去的资本。
"赵忠,"嬴子启放下碗,语气平静,"上月少府派发的笔墨简牍,我们似乎没领到?"老宦官眼中闪过讶异,随即苦笑道:"回公子,少府管事说...公子久居兰芷苑,少有书写,份例就匀给其他公子了。"
墙倒众人推,嬴子启心中了然。他扫视空荡荡的案几,没有书简,没有笔墨。"无妨。"他的目光落在墙角——因屋顶渗水而潮湿的地面,积着一层灰白色尘土。
忍着虚弱与头痛,嬴子启走到潮湿角落蹲下。赵忠担忧地问:"公子,您这是..."没有回答,他伸出食指,在潮湿浮土上稳稳画下第一笔。指尖传来冰凉的颗粒感,他摒弃杂念,全神贯注:一条直线,又一条相交直线,一个标准的直角坐标系跃然土上;接着是圆,精准分割角度,画出相交的弦...他在证明一道几何题!这是刻在现代灵魂深处的知识本能,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唯一锚点。
干净利落的线条,精准无误的角度,复杂的几何图形与简陋破败的冷宫形成诡异反差。
赵忠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图形,只觉那些线条透着冰冷的精确感,与任何符咒图画都截然不同,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画完最后一笔,嬴子启的指尖停在原点。他凝视着这个格格不入的图形——曾经世界里最基础的知识,此刻却成了确认自我存在的证明。
冰冷地气透过指尖传来,霉味依旧刺鼻,窗外是两千年前咸阳宫肃杀的清晨。
活下去。
然后,改变这一切。
他的眼神从迷茫震惊,渐渐凝聚成绝境求生的冷酷清醒。这几何图,是起点,更是无声的宣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