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门外

\[正文内容\]清晨五点半的走廊像条被人遗忘的狭长隧道，斜斜的橙红光线从楼梯间的铁窗钻进来，在水泥地上割出两道明亮的光带。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慢悠悠地打着转，空气中飘着搬家工人身上的汗味、纸箱的纸浆气息，还有楼下早点摊飘上来的甜丝丝的豆浆香。

王呆波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左手手心全是汗，紧紧攥着那把美工刀。刀把硌得掌心生疼，却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右手飞快地摸出手机，调成静音时指尖都在抖。门板突然传来"笃、笃、笃"三声轻响，节奏平稳得像是某种不容置疑的宣告，震得他后脊发麻。

"小波，我知道你在里面。"李董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温和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没必要这样，开门我们谈谈。"

王呆波把额头抵在门上，冰凉的触感让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他能清晰听见门外工人整理纸箱的窸窣声，还有远处电梯到达提示音突然响起又落下的空旷回响。走廊里的光线似乎又亮了些，把他映在门板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门内地板上，肖呆兔光着脚踩在昨晚王呆波掉的能量棒包装袋上，发出细微的"嚓啦"声。他刚从王呆波是"少爷"的震惊中缓过神，就看见对方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抵住房门，心里那点生气早被莫名的恐慌取代。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想问句"怎么了"，却被王呆波凶狠的眼神钉在原地。

王呆波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哑着嗓子回话："李叔，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们管。"话音刚落，他就感觉门板被轻轻推了一下，惊得他瞬间绷紧全身肌肉，用腿死死顶住。

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表明李董往前走了一步。"不管？"男人轻笑起来，声音里的温和渐渐褪去，"盛天传媒技术部连续三天三夜监控全网舆情，法务团队准备了二十七份律师函，集团公关总监亲自坐镇指挥...这叫不用我们管？"

肖呆兔猛地捂住嘴巴，差点惊呼出声。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滑出一片湿冷。昨晚他红着眼睛质问王呆波"你的自尊心比我的事业还重要"的画面突然冒出来，像耳光一样狠狠扇在他脸上。原来那些熬夜查证据的夜晚，这个人一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做着这些事。

"动用顶层资源干涉星辉资本的决策，甚至让财务部准备资金收购整片小区..."李董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贴在门板对面，"老爷子已经动怒了。你为了一个娱乐圈的小艺人做出这种荒唐事，王氏集团的继承人..."

"我再说一遍！我的事不用你们管！"王呆波突然弹跳起来，额头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美工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走廊里激起清晰的回音。门外瞬间安静下来，连工人翻动报纸的声音都停了。

阳光悄悄爬过李董的皮鞋尖，在地板上投出清晰的鞋印。他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听见王呆波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说："如果家族不能接受我的选择，那我自愿放弃王氏集团继承权。"男人顿了顿，肖呆兔仿佛能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从此我只是王呆波，和王氏再无关系。"

肖呆兔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膝盖上，烫得他一激灵。心里两个声音打得不可开交——一个喊着"他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还要怎么样"，另一个骂着"肖呆兔你真没用，要靠别人放弃一切来帮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刺的痛感让他混乱的脑子慢慢清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董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明显的怒意，"为了一个——"

"呆波，开门。"肖呆兔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王呆波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回头，眼睛瞪得通红："你干什么？别出来！"

肖呆兔没理他，撑着墙慢慢站起来。膝盖因为蹲太久有些发麻，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走到门前的时候，王呆波还想拦他，被他轻轻推开。这个总是咋咋呼呼的小太阳此刻异常镇定，转动门把手的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吱呀——"门轴生锈的摩擦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阳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照得两人眼睛都眯了眯。

门外站着的李董显然没料到会是肖呆兔开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他身边站着的中年男人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面无表情得像尊蜡像——肖呆兔认出那是王呆波手机联系人里的"陈管家"。再往后一点，四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工人正尴尬地站着，脚边堆着十几个印着"易碎品"标识的纸箱。

狭窄的走廊突然变得拥挤不堪，四个人形成微妙的对峙局面。灰尘在他们之间的光柱里漂浮，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肖呆兔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小步，正好站在王呆波身侧。他能感觉到身边人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李董是吗？"肖呆兔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声音比他自己想象中要镇定，"我叫肖呆兔。首先感谢您的人没有强行破门而入。"他顿了顿，感觉王呆波的手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像是想拉他后退，"其次，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不会让呆波独自面对。"

李董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刺眼的光。他打量肖呆兔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然后突然笑了："很勇敢，但年轻人总是高估自己掌控局面的能力。"

一直沉默的陈管家突然上前一步，把平板电脑递给李董。屏幕亮着，反射的光映照在老人毫无表情的脸上。肖呆兔注意到管家的左手戴着枚银戒指，款式和王呆波脖子上挂的那个很像。

李董低头看平板的瞬间，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几乎同时，王呆波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室内亮起一道白光，肖呆兔瞥到锁屏显示是"技术部：舆情开始反转！"

紧接着，他自己的手机也疯狂震动起来，在睡衣口袋里顶出突兀的形状。是经纪人小圆发来的微信消息轰炸，最新一条是加粗的语音，肖呆兔不用点开都能想象出她激动到破音的声音："兔子哥！张弛黑料被爆了！有人把他阴阳合同证据捅给税务局了！现在微博已经炸锅了！"

李董收起平板，深深看了王呆波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肖呆兔看不懂，有生气，有无奈，还有点别的什么。"看来不需要我动手清理门户了。"他对身后的工人抬了抬下巴，"东西先搬回车上。"

搬家工人如蒙大赦，赶紧开始搬纸箱。一时间走廊里满是纸箱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李董经过王呆波身边时停了脚步，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老爷子还在等你的解释。"

王呆波没说话，只是攥着肖呆兔的手更紧了。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李董走进电梯前突然回头，目光在肖呆兔脸上停顿了两秒，然后才转向王呆波，眼神意味深长。电梯门缓缓合上，像舞台拉上帷幕，隔绝了外面那个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世界。

走廊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早间车流声。肖呆兔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和王呆波的手紧紧粘在一起。他低头，看见王呆波攥得发白的指节间渗出几滴血珠，落在光线下的尘埃里，像绽开的小红花。

王呆波突然用力把肖呆兔拽进房间，"砰"地关上房门。后背抵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同样喘着气的人。

肖呆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对方猛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灼热的呼吸。王呆波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着紧张的汗水味冲进鼻腔，是种让人安心又心慌的味道。

"你刚才..."王呆波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他想说"你刚才为什么要站出来"，又想问"你有没有吓到"，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以后别那么冲动。"

肖呆兔抬起头，恰好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此刻像翻涌着波涛的海面，有后怕，有生气，还有些别的他看不懂的情绪。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抖。

"我不冲动难道看着你一个人扛？"肖呆兔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还在为刚才的事委屈，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他抬手想擦掉不听话的眼泪，却被王呆波抓住了手腕。

对方的手心滚烫，带着刚才握刀留下的薄茧，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肖呆兔感觉像有电流窜过全身，猛地缩回手。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流淌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在这时，王呆波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视频电话，屏幕上跳动着"技术部老赵"的名字。王呆波深吸一口气接起，屏幕上立刻出现个顶着鸡窝头的中年男人，兴奋地大喊："王...老大！搞定了！张弛黑料现在完全压不住了！税务局刚才发了调查公告，星辉资本的股价已经开始跌了！"

王呆波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些："知道了。继续盯着。"

"哎哎！"老赵应着，突然压低声音，"老大，刚才李董秘书给我打电话，问您...早餐想吃什么？"

王呆波脸色一僵，没好气地说："不用。"说完就挂了电话。

房间里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肖呆兔看着满地狼藉的能量棒包装和两个没喝完的咖啡杯，突然觉得很渴。他转身走向厨房，脚步有些僵硬。水壶是空的，他去接自来水的时候，王呆波跟了过来。

"我来吧。"王呆波伸手要拿水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肖呆兔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亮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厨房，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窗框影子。楼下传来早高峰的喧嚣，汽车鸣笛声、自行车铃声混杂着各种声音，生动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肖呆兔忍不住笑了，王呆波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这一笑，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我先烧水。"肖呆兔转过身，背对着王呆波接水。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人一直在看着他，目光烫得他后背发痒。

就在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时，王呆波突然开口："对不起。"

肖呆兔的动作顿住了。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王呆波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疲惫，"大三那年跟家里闹翻了，就跑出来了。本来想着靠自己做出点样子回去打老爷子的脸..."他自嘲地笑了笑，"结果还是没忍住动用了家里的关系。"

水壶开始冒热气，白色的雾气模糊了肖呆兔的侧脸。他沉默了很久，直到水开了发出刺耳的鸣音才关掉火。转过身的时候，眼眶有点红，但嘴角是笑着的："说什么傻话呢。"

他走过去，像以前那样拍了拍王呆波的肩膀："兄弟之间说什么对不起。不过..."肖呆兔突然凑近，夸张地嗅了嗅，"原来我们一直是被顶级富二代包养的，妈呀太刺激了！"

王呆波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揉乱他的头发："什么包养！说得那么难听！"

"难道不是吗？"肖呆兔挑眉，"以后我是不是可以横着走了？毕竟背后有王氏集团撑腰！"

"想的美。"王呆波白了他一眼，眼底的郁结却散开了不少，"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这件事...暂时别跟别人说。"

"知道啦知道啦！"肖呆兔做了个"OK"的手势，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房东让我今天搬走呢！"

王呆波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刚才自己在电话里说的话，耳尖有点发烫："那个...我让陈管家去处理了，应该没问题。"

"你还真要买小区啊？"肖呆兔瞪大了眼睛。

"没、没买。"王呆波急忙解释，"我就是让他去跟房东说清楚，不会让你搬走的。买小区是我说错了..."

看着王呆波手忙脚乱解释的样子，肖呆兔突然觉得，不管这个人是普通经纪人还是王氏集团少爷，他都是那个会在自己被全网黑的时候陪着熬夜查证据、会笨拙地关心自己的王呆波。身份变了，但那份真心没有变。

"呆波。"肖呆兔突然认真地叫他。

"嗯？"王呆波抬起头。

阳光恰好穿过厨房窗户照在肖呆兔脸上，给他毛茸茸的头发染上一层金边。他笑得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谢谢你。"

王呆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别开脸，假装去看水壶，声音闷闷的："谢什么。我们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是兄弟啊。"肖呆兔抢在他前面说，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

王呆波僵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只是那声"嗯"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某个地方正在悄悄发生变化，像春天的种子破土而出，带着让人期待又害怕的力量。

水壶里的水慢慢凉了下来，窗外的城市已经完全苏醒，喧嚣声越来越大。房间里，两个年轻人坐在满地狼藉中，谁都没有再说话，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之前更温暖、也更复杂的气息。张弛的黑料还在发酵，李董带来的危机感也没有完全散去，但此刻，他们只想珍惜这短暂的平静时光。

肖呆兔拿起手机，点开微博。热搜榜上"张弛阴阳合同"已经冲到第一，后面跟着个"爆"字。他往下翻着那些愤怒的评论和爆料，突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见王呆波正看着他，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怎么了？"肖呆兔问。

王呆波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微博少看，别影响心情。"

肖呆兔"哦"了一声，乖乖关掉微博。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王呆波的手机里，正躺着陈管家刚刚发来的消息："少爷，老爷子知道您为了肖先生放弃继承权的事了。他让您准备一下，今晚回家吃饭。"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但属于他们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到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