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热带的暑气在入夜后也未散尽,黏腻地贴在人裸露的皮肤上。
韩星语从计程车里钻出来,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了她一脸,她下意识拢了拢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浅米色针织开衫,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柔软的衣角。
眼前是灯火通明的亚特兰蒂斯酒店,巨大的仿古建筑群在夜色中铺展开璀璨的轮廓,像一头蛰伏海岸的发光巨兽。
容澈发来的地址就在顶层,那个传说中的“波塞冬套间”。
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行,镜面墙壁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柔顺的黑发别在耳后,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上面还有一小片未消的、不甚明显的红痕——下午在图书馆被一个莽撞同学推搡时,不小心蹭到了粗糙的书架边缘。
容澈说有“重要的事”要谈,电话里语气是少有的严肃,甚至带着点她捉摸不透的紧绷。
青梅竹马十几年,她从没听过他这样。会是什么事呢?她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随着楼层数字的跳动,蹦跶得越来越快。
“叮。”
电梯门滑开,顶层走廊静谧得过分,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足音。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氛,冷冽又疏离。
她低头再次确认手机上的信息:“3308,波塞冬。”
走廊两侧的门几乎一模一样,暗金色的门牌号在壁灯下反着幽微的光。
她有点轻微的夜盲,尤其在这样光影迷离的环境里。走过了两扇门,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那扇虚掩着的房门上,门牌号……3308?
没错了。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预想中容澈可能出现的任何场景——焦躁的踱步,严肃的端坐,甚至是不耐的皱眉——都没有出现。
迎接她的,是一股近乎蛮横的热浪,混杂着浓烈醇厚的威士忌酒气,还有一种……一种滚烫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极具侵略性的荷尔蒙气息。
房间里光线幽暗,只远处落地窗映着维港的流光溢彩,勾勒出室内模糊而奢华的轮廓。
她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一道阴影已经挟着灼人的温度猛地笼罩下来。
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攥住,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呼出声,随即又被另一只更滚烫的手掌捂住了嘴。惊呼被堵回喉咙,变成一声短促的呜咽。
她被迫撞进一个坚硬如铁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清晰感受到底下肌肉的贲张起伏和骇人的热度。
混乱中,她抬起惊惧的眼,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后,那双眼睛像是浸在寒潭里的火,猩红暗沉,翻滚着她从未见识过的、足以将人焚烧殆尽的幽邃欲望。
镜框冰冷坚硬的边缘,几乎抵上她的额角。
容君珩.“谁派你来的?”
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从烧红的炭火里滚出来,带着滚烫的砂砾质感,碾过她的耳膜。呼吸喷在她的脸颊和颈侧,烫得吓人。
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下,韩星语浑身发冷,血液却仿佛逆流冲上头顶。
她拼命挣扎,细瘦的手臂徒劳地推拒着身前铜墙铁壁般的躯体,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男人的力量大得惊人,她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捂着她嘴的手微微松开了些,似乎是在辨认,但那目光依旧灼烈而混乱,理智的弦显然绷到了极限,岌岌可危。
趁着这细微的空隙,更多的光线落入她的眼中,照亮了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即使在如此失控的情形下,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镜框反射着窗外零星的冷光。
一个模糊的、属于记忆深处的轮廓,与眼前这张染着情欲与痛楚的俊美面孔缓缓重合。
港圈里无人不识的容家家主,容澈名义上的养父,那个偶尔会在容家老宅远远瞥见、永远西装革履、气场强大到让人不自觉屏息凝神的男人。
韩星语.“容……容叔叔……”
三个字,带着破碎的哭腔和极度的难以置信,从她颤抖的唇瓣间溢出,轻得像一声叹息,又重得像一记闷锤。
她清晰地感觉到,箍在她腰间的滚烫手臂猛地一僵。
那双猩红眼底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清明碎片,像是浓雾被闪电短暂劈开一道裂隙。
然而,下一秒,更凶猛的热浪席卷而来,仿佛那短暂的辨认非但没能唤醒理智,反而彻底烧断了最后一丝克制。
韩星语.“唔……”
她被他一把抱起,天旋地转间,脊背重重抵上了冰凉坚硬的落地玻璃窗。
窗外,是沉浮的维港夜色,万千灯火在她身后流淌成一片模糊的光河,而身前,是男人彻底被药物和本能主宰的、滚烫沉重的身躯。
金丝眼镜不知何时滑落了一些,堪堪挂在挺直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锁着她,里面翻涌的暗色让她本能地战栗。
她想逃,想喊,想求饶,可所有声音都被堵了回去,所有力气都被抽干。
细密的吻,或者说是啃咬,带着惩罚和占有的意味,落在她的唇上,颈侧,顺着那截白天刚受过伤的纤细脖颈向下。
针织开衫的扣子不知何时崩开了一颗,凉意侵入,随即被更灼热的气息覆盖。
那只捂住她嘴的手移开了,转而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承受更深入的掠夺。
韩星语.“容澈,救我……”
在几乎窒息的间隙,她无意识地呜咽出青梅竹马的名字,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身上的男人动作骤然一顿。
随即,是一声极低、极冷的嗤笑,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响在她耳边。
#容君珩.“现在,想起他了?”
那语气里的寒意,比抵着她的玻璃窗更冷,比窗外深沉的夜色更沉。不等她有任何反应,更猛烈的浪潮已将她彻底淹没。
意识浮沉间,她只记得那副金丝边眼镜冰冷的触感偶尔蹭过皮肤,记得窗外永不止息的光河,记得自己像一叶随时会散架的小舟,被抛上灼热的浪尖,又跌入眩晕的谷底。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又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身上的重量终于移开。
韩星语瘫软在冰凉的地毯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针织开衫皱得不成样子,凌乱地裹着同样狼狈不堪的身体。
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疼痛和异样感,喉咙干涩发紧,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了满脸,在腮边留下冰凉的湿痕。

房间里只剩下男人粗重渐缓的喘息声,还有她自己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噎。
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
她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男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高大的背影对着她,在幽暗的光线里显得异常沉默。他弯下腰,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捡起了那副跌落在地的金丝边眼镜。
他并没有立刻戴上,只是拿在手里,用指腹缓慢地、反复地擦拭着镜片,动作间带着一种事后的、近乎诡异的冷静,唯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方才的激烈并非全然幻梦。
他没有回头看她。
半晌,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却依旧残留着情欲的沙哑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
容君珩.“隔壁,3308,才是容澈约你的地方。”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她混沌的意识里。
走错了……门?
所以,她推开的是3307?所以,这荒唐到极致、可怕到极致的一夜,始于一个粗心大意的错误?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蜷缩着,把脸埋进臂弯,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男人似乎停顿了一下,背影显得更加僵直。他最终还是戴上了那副眼镜,金丝边架回鼻梁,镜片后的目光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深不可测,只是眼白处依旧残留着未褪的血丝。
他走到一旁的沙发边,拿起搭在上面的西装外套,没有穿上,而是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阴影重新笼罩下来。
韩星语恐惧地闭上眼,身体缩得更紧。
预想中的触碰或话语并没有落下。带着体温和淡淡烟草、雪松气息的西装外套,轻轻落在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上,覆盖住了一片狼藉。
容君珩.“穿上。”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命令式的口吻,却奇异地没有太多强迫的意味,反而有种……疲惫的沙哑。
容君珩.“或者,留在这里。”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向门口。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直到房门被拉开,走廊的光线泄入一角,又随着门被关上而消失,韩星语才像重新学会了呼吸,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管,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扯紧身上过于宽大的西装外套,男人的体温和气息严密地包裹着她,这认知让她又是一阵战栗。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腿软得不像自己的,试了几次才勉强扶着冰冷的玻璃窗站稳。
窗外,维港的灯火依旧璀璨辉煌,无声流淌,冷漠地映照着这酒店顶层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映照着玻璃上她模糊而苍白的倒影,像一个破碎的、无所适从的幽灵。
她该去哪?
回学校?回那个她和容澈从小到大玩耍、如今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和恐惧的容家?
还是……去隔壁,那个原本的目的地,去见那个约她“谈重要事情”的青梅竹马?
西装外套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了她一下。她颤抖着手摸出来,是一张烫金的黑色名片,没有任何头衔,只有冷硬的两个字:容君珩。下面是一串私人号码。
名片边缘锋利,几乎割伤她的指尖。
她死死捏着那张名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
冰冷的恐惧和灭顶的荒唐感之后,一丝迟来的、尖锐的羞耻和愤怒,终于顺着脊椎,慢慢爬了上来。
被逼急了的小白兔,也是会咬人的。
即使牙齿还不够尖利,即使浑身都在发抖。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猛地抬手,用那件昂贵的西装外套更紧地裹住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拖着酸软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向那扇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她过往一切的房门。
门把手冰凉。
她拧开,踏入光线明亮的走廊。
不远处,另一扇门,3308,房门紧闭,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