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辛离开后,校长室的空气仿佛重新流动起来,却带着一种不同的凝滞。阳光更加明亮了些,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哈利站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沉睡的德拉科。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讥诮和傲慢的脸,此刻只剩下全无防备的脆弱。浅金色的头发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像某种易碎的珍贵金属。
“他暂时不会醒,”邓布利多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一种了然的温和,“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需要时间。”
哈利有些窘迫地收回目光,仿佛自己的窥探被当场抓包。“我只是… …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邓布利多没有戳破他笨拙的掩饰,缓步走到书桌后坐下,双手指尖相对。“身体的创伤可以愈合,魔力的枯竭可以补充。但灵魂上的印记,以及昨日经历的恐惧,需要更长的时间,或许… …还需要一些外力帮助。”他湛蓝的眼睛透过半月形镜片看着哈利,“就像你额头上的伤疤,它不仅仅是伤痕,也是一个连接,一个提醒。”
哈利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上那道闪电形的疤痕。它今天异常安静,仿佛昨日的剧痛耗尽了它所有的活力。
“教授,”哈利犹豫着开口,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了一夜,“顾… …顾时辛他,用的那种力量… …那不是普通魔法,对吗?”
邓布利多沉默了片刻,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什么。“魔法世界广袤无垠,哈利。我们所熟知、所依赖的魔杖和咒语,只是其中一种表现形式,源于我们自身的魔力与外界元素的共鸣与塑造。而顾先生所展现的…”他斟酌着用词,“…更像是一种向内求索的力量。专注于精神本身的锤炼,感知并引导能量最本初的形态,甚至… …干涉灵魂的层面。”
他看向哈利,眼神严肃起来:“这是一种极其古老、也极其危险的路径。需要非凡的天赋、严苛的传承和钢铁般的意志。它并非没有代价,每一次动用,尤其是对抗像昨天那样强烈的黑魔法诅咒,都会对使用者自身造成不小的负担。”
哈利想起顾时辛苍白的脸色和掌心那道银色的疤痕,心头一紧。“那他昨天… …”
“他做得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奇迹。”邓布利多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但也有一丝深沉的忧虑,“他保住了德拉科的性命和灵魂的完整。但我担心,他所承受的,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多。”
房间里安静下来。福克斯不知何时回到了它的栖架上,正在用喙梳理着金红色的羽毛,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哈利消化着邓布利多的话。向内求索… …干涉灵魂… …代价… …这些词语构建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顾时辛,一个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复杂、也更… …孤独的形象。他想起顾时辛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神,那背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
“那他为什么要帮马尔福?”哈利忍不住追问,这个问题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们之前… …并不算熟悉。”他甚至不愿意去回想之前德拉科是如何围着顾时辛打转,而顾时辛似乎也并不排斥。
邓布利多的目光再次投向沉睡的德拉科,带着一种复杂的怜悯。“帮助他人,有时并不需要深厚的交情作为前提。它可能源于一种责任,一种原则,或者…”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仅仅是无法对眼前遭受的痛苦视而不见。顾先生身上,有一种超越学院和出身界限的… …悲悯。”
悲悯。
这个词让哈利怔住了。他从未将这个词与斯莱特林,尤其是与马尔福联系起来。可回想昨天,顾时辛面对德拉科时的眼神和举动,除了必要的冷静,似乎确实有一种… …不忍?
就在这时,床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
哈利和邓布利多同时转头看去。
德拉科的睫毛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这次不仅仅是眉头紧蹙,他的头也开始在枕头上不安地转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咕哝声。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挥开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 …别过来…”破碎的词语从他苍白的唇间逸出,带着惊惧的颤音。
他的噩梦似乎更加剧烈了。
哈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又顿住,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看向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已经站起身,但他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眉头微蹙。
德拉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挥舞的手臂碰到了左前臂上被暂时封印的标记,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更剧烈地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无形的酷刑。
“离我… …远点… …父亲… …不…”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恐惧如此真实,让哈利的心脏也跟着揪紧了。他忽然发现,抛开所有偏见和过往的冲突,此刻躺在床上的,只是一个在噩梦中无助挣扎的、和他同龄的少年。
就在德拉科的情绪似乎要达到某个临界点时——
校长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不等邓布利多回应,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顾时辛站在门口。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脸色似乎比离开时好了一些,但眼底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他的目光越过邓布利多和哈利,直接落在了床上正被噩梦纠缠的德拉科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走进来,步伐轻捷无声。
他走到床边,如同之前一样,没有试图用魔法强行安抚,只是再次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德拉科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方。这一次,他没有吟唱,也没有让掌心发出光芒,只是闭上了眼睛,眉头微蹙,仿佛在极其专注地感受着什么。
哈利屏住呼吸,看着他。
几秒钟后,德拉科急促的呼吸奇迹般地开始放缓,挥舞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他依旧没有醒来,但脸上痛苦挣扎的神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的安宁。
顾时辛这才睁开眼,轻轻吁出一口气,额角似乎又有细汗渗出。他收回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对上哈利震惊而困惑的目光,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他的视线与邓布利多的在空中交汇。邓布利多微微颔首,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感激、担忧,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确认了某种猜测的了然。
顾时辛没有在室内停留。他像完成了一项必要的工作,再次对邓布利多微微躬身,便转身悄然离去,如同他来时一样安静。
门轻轻合上。
校长室里,只剩下阳光,尘埃,福克斯梳理羽毛的沙沙声,德拉科平稳的呼吸,以及哈利心中那愈演愈烈、无法平息的风暴。
他看着重新恢复安宁的德拉科,又看向那扇紧闭的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霍格沃茨平静的表面之下,在他与马尔福幼稚的敌对之外,正在进行着另一场他几乎无法理解的、无声却同样激烈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