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

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季楠的皮鞋在消毒水气味中敲出急促的节奏，周扬小跑着才能跟上。拐角处一个手推车突然出现，季楠侧身闪过的瞬间，西装衣角勾住了输液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走廊炸开。

"季总，您慢点！林医生说还有时间——"

季楠没有回答。电梯迟迟不来，他转向安全通道，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默发来的峰会后续汇报，他看都没看就直接按灭。

五楼重症监护区的灯光惨白得刺眼。主治医师林修站在703门口，白大褂上别着的钢笔反着冷光。季楠突然刹住脚步，喉咙发紧。

"我母亲怎么样了？"

林修推了推眼镜："突发肝性脑病。我们做了降氨处理，但..."他停顿的方式让季楠胃部抽搐，"她坚持要见你才肯用镇静剂。"

季楠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医疗器械的滴答声如潮水般涌来。病床上的女人瘦得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只有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线条证明生命仍在延续。

"妈。"

他轻轻握住那只插满管子的手。季明华的眼皮颤动几下，缓缓睁开。曾经能弹奏肖邦夜曲的手指在儿子掌心微弱地动了动。

"小楠..."她的声音像风中残烛，"把门...锁上。"

季楠示意周扬出去，反锁了房门。当他转身时，母亲正试图撑起身子，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晃。

"别动，您需要休息。"季楠连忙调整病床高度，往玻璃杯里倒了半杯水，小心托起母亲的后颈。

季明华只抿了一小口就摇头。她的眼睛异常明亮，那种回光返照的清醒让季楠后颈发凉。"没时间了，"她急促地说，"衣柜暗格...钥匙在...我的《月光奏鸣曲》琴谱里。"

"您在说什么？先让医生——"

"听我说完！"季明华突然爆发的力气抓住季楠手腕，指甲几乎陷入皮肉，"你不是一直问...你父亲的事吗？"

季楠僵住了。三十年来，这个话题就像家里的禁曲，每次提及都会让母亲脸色骤变。现在她主动提起，却是在这种时刻。

"他叫祁世璋。"

这个名字像一记闷雷砸在季楠头顶。祁世璋——祁氏集团已故掌门人，金融教科书上的传奇，祁曜的父亲。

"不可能..."季楠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像另一个人说的，"您从没说过..."

季明华的呼吸变得急促，监护仪发出尖锐警报。"大学音乐会...他坐在第一排..."她的嘴角浮现梦幻般的微笑，"那首德彪西...他说像看见月光...洒在塞纳河上..."

病房门突然被敲响。"季先生？"林医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病人需要立即用药！"

季楠死死盯着母亲的脸。那些童年记忆碎片突然重组——母亲深夜弹琴时的泪水，她看到财经新闻里祁氏报道时瞬间苍白的脸色，还有她坚决反对他回国发展的异常坚持。

"所以我是..."他的声音哽住了。

"私生子。"季明华惨淡地笑了，"但他不知道...我离开时...还没发现怀孕..."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直到...三个月前...有人开始...调查你..."

监护仪的警报声越来越急。季楠按下呼叫铃，同时俯身靠近母亲："谁在调查？为什么？"

"祁家..."季明华的眼皮开始下垂，"他们怕...你威胁到...祁曜..."

门被推开，医护团队鱼贯而入。季楠被挤到墙角，看着他们给母亲注射镇静剂，调整呼吸机参数。林修快速检查瞳孔后，对他摇了摇头。

"最多还有两小时。"医生低声说，"说再见吧。"

季楠跪在床前，额头抵着母亲的手背。那只手已经冰凉，皮肤下泛着淤青。"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的声音破碎不堪。

季明华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指尖触碰儿子湿润的脸颊。"你...太像他了..."她的瞳孔开始扩散，"骄傲...又固执...小心祁...祁..."

她的手臂突然垂下。监护仪上，心电图变成一条笔直的红线。

季楠的世界在尖锐的蜂鸣声中分崩离析。他隐约听见医护人员宣布死亡时间，听见周扬在打电话安排后事，但这些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机械地签着各种文件，眼睛干涩得发痛。

直到走廊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你们不能进去！"护士的阻拦声被一个冷冽的女声打断：

"我们是祁氏集团法务部，代表祁世璋先生遗产执行委员会。"

季楠缓缓转身。病房门口站着三个人——两个穿黑西装的男子夹着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女人。女人约莫三十五岁，盘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季楠先生？"她的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我是林薇，祁氏集团法务总监。请节哀。"

季楠的视线越过她，落在走廊尽头的颀长身影上。祁曜靠窗而立，黑色大衣衬得脸色愈发冷峻，指间夹着一份文件，却没有上前的意思。

"滚出去。"季楠说。

林薇纹丝不动："根据祁老先生遗嘱，任何非婚生子女需签署放弃遗产声明才能获得抚恤金。"她递上信封，"这里有两百万支票，只要您——"

"我说滚出去！"季楠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砸在墙上，碎片飞溅。医护人员惊叫着后退，但林薇只是微微挑眉。

"季先生，情绪化对事情没有帮助。"她翻开文件，"您母亲的治疗费用还拖欠十七万八千元。签了字，这些都不是问题。"

季楠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林薇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告诉祁曜，"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缺他那点脏钱。"

一阵低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祁曜终于走了过来，眼神示意林薇退下。当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时，他站在距离季楠三米远的地方，目光扫过病床上覆盖白布的遗体。

"我不知道她的情况这么..."祁曜斟酌着用词，"严重。"

季楠扯下领带扔在地上："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

祁曜没有理会他的挑衅，从内袋取出一张照片放在床头柜上。那是年轻的季明华在钢琴前的侧影，照片一角隐约可见半个人影——被故意撕去，只留下一只搭在她肩上的手。

"父亲书桌暗格里的。"祁曜说，"他去世前一周才拿出来。"

季楠胸口剧烈起伏。他抓起照片想撕碎，却在看到母亲笑容的瞬间僵住了。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幸福。

"她叫什么名字？"祁曜突然问。

"什么？"

"你母亲。"祁曜的目光落在白布上，"父亲只叫她'明'。"

季楠的拳头攥紧又松开。"季明华。"他哑声说，"巴黎高等音乐学院最年轻的客座教授，肖邦国际钢琴比赛评委。"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不是谁的'明'，更不是你们祁家可以随便打发的情妇！"

祁曜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纹。他走向窗前，背对着季楠："签不签字随你。但如果你打算以祁家子孙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我会让你后悔这个决定。"

季楠直视那双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眼睛："我姓季。"

"很好。"祁曜微微颔首，"顺便，你的AI系统确实很出色，但深瞳三号漏洞比你说的更严重。"他递来一张名片，"有兴趣的话，周一上午十点来我办公室。"

名片落在病床上，没有碰到季明华的遗体。祁曜离开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白布边缘。

季楠独自站在病房里，直到周扬小心翼翼推门进来。"季总，殡仪馆的人来了..."他瞥见床头柜上的支票，"这是？"

"烧了。"季楠说。

他弯腰捡起祁曜的名片。纯黑卡面上只有烫金的姓名和一组手写电话号码，背面用极小的字印着一行地址：祁氏大厦顶层。

窗外，暮色笼罩城市。季楠摸向衬衫第三颗纽扣，取出微型录音器。四个小时的音频文件，最后二十分钟最为关键。他打开手机，将加密文件发送到一个标注为"J"的联系人，附言：

「启动B计划。我要祁世璋死亡的全部资料。」

周扬递来季明华的遗物袋。季楠从中取出那本边角磨损的《月光奏鸣曲》琴谱，翻开扉页，一把黄铜钥匙正静静躺在五线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