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金融峰会的灯光太过刺眼。

季楠松了松深蓝色领带的结，指尖在西装第三颗纽扣上短暂停留。会场冷气开得很足，但他的后背仍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不是紧张——他从不紧张——而是压抑的兴奋，像一把出鞘三分的剑，寒光内敛却已让人颈后发凉。

"季总，主办方说您的演示安排在九点整，还有二十分钟。"助理周扬递来一杯冰水，声音压得很低，"祁氏的人已经到了，就坐在前排正中央。"

水杯在季楠手中转了半圈，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他没有立即看向那个方向，而是先环视整个会场。五百人的宴会厅座无虚席，金融城的精英们三三两两交谈着，香槟杯折射出的碎光像一场微型星雨。

"把投影仪亮度再调高10%，"季楠抿了一口水，"我要让最后一排都看得清清楚楚。"

周扬点头离去。季楠这才将目光移向前方——然后呼吸微微一滞。

祁曜。

那个男人即使坐着也像一柄插入地面的长剑。纯黑定制西装包裹着宽肩窄腰的轮廓，左手随意搭在扶手上，露出一块百达翡丽Ref.5175。他正侧头听身旁人说话，下颌线如同刀削，在灯光下投出一道锋利的阴影。

季楠眯起眼睛。三十二岁执掌千亿金融帝国，祁曜的照片他当然见过。但平面影像无法传递那种压迫感——那不是刻意为之的威慑，而是经年累月身处权力中心后，连呼吸都带着掌控力的从容。

仿佛感应到什么，祁曜突然转头。

两道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季楠没有躲闪。他端起水杯向那个方向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介于礼貌与挑衅之间的弧度。二十米外，祁曜的眼神深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祁曜？"技术总监陈默不知何时站到身旁，"听说他上周刚收购了瑞士第二大私人银行，连董事会都没开，一个人拍板决定。"

季楠把空杯子放在侍者托盘上："今晚之后，金融版头条就该换人了。"

演讲台灯光亮起。季楠整了整西装下摆，在掌声中大步走向聚光灯下。他的步伐很稳，鞋跟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出清脆声响，像一串摩尔斯电码。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我要展示的不是又一款金融APP。"季楠没有拿提示卡，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而是一场革命。"

他按下遥控器，身后巨幕亮起一片星空。无数光点开始流动，逐渐形成全球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图谱。

"传统风控系统像守夜人，只能对已知风险敲警钟。而'深瞳'AI，能预见黎明前的暗涌。"

季楠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密校准。他展示着系统如何预测了上周的港股暴跌，又是如何在三秒内识别出某跨国集团的财务造假模式。演示过半时，会场已鸦雀无声，连侍者都停下动作仰头观看。

"最精彩的部分在这里。"季楠指尖轻划，调出一个加密界面，"传统加密需要密钥这把'锁'，而深瞳创造的是会认人的'门'——它能识别每位授权者独特的生物电磁场特征。"

他示意前排一位银行家上台。当对方握住特制鼠标时，系统立即解锁了一组绝密财务数据。

"即使密码被劫持，入侵者没有您的'生物签名'也无法——"

"如果持有人被胁迫呢？"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观众席中央传来。季楠抬眼，正对上祁曜深不可测的目光。会场气氛瞬间紧绷，所有人都在这突如其来的交锋中屏住呼吸。

季楠嘴角微扬："好问题，祁总。"他转向技术团队，"陈总监，请启动B7预案。"

屏幕上立即模拟出劫持场景。当系统检测到持有人的肾上腺素水平异常飙升、瞳孔收缩模式与恐惧情绪匹配时，立即触发了隐形警报，同时向预设安全地址发送了经过篡改的虚假数据。

"它会比被劫持者提前报警。"季楠直视祁曜，"而且，它认得出来谁是真正的持有人——即使面对双胞胎。"

最后一句话像一颗精心布置的棋子。季楠看到祁曜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左手无名指在扶手上轻轻一叩。这个细微动作让他胸口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演示结束时掌声雷动。多家机构代表立刻围上来递名片，季楠应付自如地交谈着，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那道挺拔的黑色身影。祁曜没有加入人群，而是与几位白发长者低声交谈几句后，径直走向露台。

十分钟后，季楠终于脱身。他取了两杯香槟，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夜风夹杂着黄浦江的湿气扑面而来，远处外滩的灯光像一串坠落的钻石。

"你的技术团队比传闻中更出色。"

祁曜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他没有转身，依然面向江景，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袖口露出银色袖扣，上面刻着繁复的家徽。

季楠将其中一杯香槟放在大理石栏杆上："比不上祁总收购团队的效率——听说上周那家瑞士银行CEO看到报价单时，咖啡杯都拿不稳了。"

祁曜终于转过头。近距离看，他的眼睛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极深的褐色，像结冰的威士忌。"季楠。"他直接叫了名字，声音里带着几分审视，"二十八岁，斯坦福计算机博士，母亲是大学音乐教授，父亲......"微妙地停顿，"资料不详。"

季楠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香槟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到他虎口。"祁总调查得很仔细。"他轻笑一声，"不过我的简历网上都有。"

"那这个呢？"祁曜突然伸手，指尖在季楠衬衫领口轻轻一挑——第三颗纽扣下，露出一小块几乎与肤色一致的生物传感器。

两人距离骤然缩短。季楠闻到对方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混着一丝威士忌的醇厚。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早期原型机，监测应激反应的。看来没能瞒过祁总的眼睛。"

祁曜收回手，目光落在季楠脸上："你的系统有个漏洞。"

"哦？"

"它认得出双胞胎，但分不清血亲。"

季楠瞳孔骤缩。这句话像一把薄刃，精准刺入他防备最弱处。还未等他回应，祁曜已经继续道："父子、兄弟间的生物电磁场相似度高达60%，你的阈值设得太高了。"

"理论上确实如此。"季楠强迫自己放松肩膀，"但我们的数据库显示——"

"季总！"周扬急匆匆推开通往露台的门，"您母亲医院的电话。"

所有伪装在瞬间崩塌。季楠脸色骤变，接过手机时指尖明显发抖："喂？我是季楠......什么时候？......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时，祁曜已经递来西装外套。那一刻季楠在对方眼中捕捉到某种难以解读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

"需要车吗？"祁曜问。

季楠摇头，一边快步走向出口一边扯松领带："不必。抱歉失陪。"

他在电梯口最后回望一眼。祁曜仍站在露台上，修长身影被城市灯火勾勒出一道银边，指尖那支未点燃的香烟不知何时已经折断。更让季楠心惊的是，他看清了那对袖扣上的家徽——与他母亲首饰盒底层那枚残破领针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季楠摸向自己第三颗纽扣。那不是传感器，而是一枚微型录音器，此刻正记录着他剧烈加速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