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魏劭在书房处理完军务,回到卧室时发现乔慈已经睡下。妆台上的烛火还亮着,照着她恬静的睡颜。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要吹灭蜡烛,却被妆匣底层露出的一角绢布吸引了注意。
小心地取出,发现是一方绣帕,里面包着半块残破的玉佩——正是乔烨临终前交给乔慈的那半块。绣帕角落绣着一行小字:"长兄如父,永志不忘。"
魏劭静静凝视片刻,将玉佩重新包好放回原处。他俯身在乔慈额头上轻轻一吻,吹灭蜡烛,轻手轻脚地上床,将她搂入怀中。
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洒下一片银辉。院中那株新栽的梨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仇恨与宽恕、离别与重逢的古老故事。
而在故事的尽头,是相拥而眠的夫妻,和隔壁安睡的小小生命。所有的伤痛都已过去,所有的恩怨都已化解。明天太阳升起时,等待他们的将是平凡而珍贵的新一天。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魏府后院的梨树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乔慈站在廊下,望着被雨水模糊的远方山路。魏襄趴在她肩头,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一缕头发。
"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两岁的小丫头已经能说简单的句子,这几日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
乔慈轻轻拍抚女儿的后背:"快了,就快了。"
这句话她已经说了整整三个月。魏劭此次出征北境,原定两个月就能结束,却拖延至今。最近一封家书还是半月前送到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战事顺利,不日将归。"
"夫人。"公孙羊撑着油纸伞匆匆走来,脸上带着罕见的喜色,"前线来报,侯爷大获全胜,已经启程回府了!"
乔慈心头一松,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何时能到?"
"最迟明日午时。"
乔慈立刻转身吩咐侍女准备迎接事宜,又让人去通知老夫人。怀里的魏襄似乎感受到母亲的喜悦,也跟着咯咯笑起来,露出几颗珍珠般的小牙。
次日清晨,乔慈早早起身梳妆。她选了一件魏劭喜欢的湖蓝色长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正是当年新婚回门时的装扮。魏襄也被打扮得粉雕玉琢,红色小袄衬得她像年画上的福娃娃。
"侯爷到——"
随着门房的高声通报,魏府中门大开。乔慈抱着魏襄站在最前方,老夫人拄着拐杖在一旁,全府上下翘首以待。
马蹄声由远及近,魏劭一身黑色铠甲,在亲卫簇拥下出现在雨后的山路上。乔慈的心跳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快,怀里的魏襄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爹爹!爹爹!"
然而,当队伍更近些时,乔慈的笑容凝固了——魏劭身边多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帘微掀,露出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孔。
魏劭翻身下马,先向老夫人行礼,然后转向乔慈。半年不见,他瘦了许多,脸上新添了一道伤疤,眼神却比离家时更加锐利。
"慈儿。"他轻声唤道,伸手想摸魏襄的脸蛋,小丫头却突然害羞地躲进母亲怀里。
乔慈福了福身:"恭贺侯爷凯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辆马车,"这位是...?"
魏劭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进去说吧。"
正厅内,魏劭命人奉上热茶,又吩咐侍女带魏襄去玩。等闲杂人等都退下后,他才开口:"这位是苏婉清姑娘,北境苏家独女。若非她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
马车上的女子此刻已站在魏劭身侧。她约莫十八九岁,肤如凝脂,眉目如画,一身素白衣裙更显得楚楚可怜。见乔慈看过来,她立刻屈膝行礼:"苏氏见过夫人。"
乔慈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温和道:"苏姑娘不必多礼。既然是侯爷的救命恩人,便是魏家的贵客。"
魏劭却突然握住苏婉清的手,这个动作让乔慈如遭雷击。
"不止是恩人。"魏劭直视乔慈的眼睛,声音坚定,"我已决定娶婉清为平妻,与你共掌魏府。"
厅内瞬间死寂。乔慈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人在她头顶狠狠敲了一记闷钟。她看向魏劭,想从他眼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令人心寒的决然。
"侯爷...是在说笑吧?"乔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魏劭皱眉:"我何时在这种事上说笑?苏家在北境颇有声望,这门亲事对魏家大有裨益。更何况婉清救了我的命..."
"那我呢?"乔慈打断他,声音颤抖,"我们的誓言呢?你说过此生只我一人..."
"我依然会敬你爱你。"魏劭不耐烦地摆手,"你永远是魏府的主母,这点不会改变。只是多一个人帮你分担家务罢了。"
乔慈看向苏婉清,后者低着头,一副温顺模样,却在魏劭看不见的角度,向乔慈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这一刻,乔慈全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既然侯爷心意已决,妾身自当遵从。这就让人准备东厢房给苏姑娘暂住。"
说完,她不等魏劭回应,转身离去。步伐稳健,背影挺直,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能看出那微微发抖的肩膀。
回到房中,乔慈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床边。魏襄被乳母带去午睡,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想起五年前那个春日,魏劭将乔家玉佩系在女儿腰间,宣布"两家血脉相融"时的神情;想起他亲手在院中栽下梨树,说等她思乡时可以看花解忧的温柔;想起每次出征归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将她拥入怀中的急切...
门外传来脚步声,乔慈迅速擦去眼角的湿意。进来的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
"少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
松鹤堂内,老夫人面沉如水。见乔慈进来,她直接问道:"你怎么看这个苏氏?"
乔慈苦笑:"侯爷心意已决,妾身怎么看并不重要。"
"糊涂!"老夫人拐杖重重顿地,"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孙媳,是襄儿的母亲,怎会不重要?"
乔慈低头不语。老夫人叹了口气,招手让她坐到身边:"劭儿这次回来,可有什么异常?"
乔慈仔细回想:"除了...那件事,侯爷似乎比往常更沉默,眼神也更冷厉。"她顿了顿,"还有那道新添的伤疤..."
"在什么位置?"
"右额角,延伸至太阳穴附近。"
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你回去查查苏家底细。北境苏氏...我总觉得耳熟。"
乔慈刚回到院子,春杏就匆匆跑来:"少夫人!侯爷命人把东厢房重新布置了,用的全是上好的紫檀木家具,比咱们正房的还好!还有..."
"还有什么?"乔慈平静地问。
"侯爷...侯爷亲自陪苏姑娘去花园散步了。"春杏声音越来越小,"他们还...还手牵着手..."
乔慈胸口一阵刺痛,却强自镇定:"知道了。你去把公孙先生请来,就说我有军务请教。"
公孙羊来时,乔慈正在翻阅北境地图。见他进来,她直截了当地问:"先生可知北境苏家?"
公孙羊神色微变:"夫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先生只需回答。"
公孙羊沉吟片刻:"苏家是北境大族,世代经商,与北狄颇有往来。此次侯爷中伏,就是苏家派人送信,我们才及时赶到救援。"
"哦?"乔慈敏锐地抓住关键,"是苏家报的信?不是苏婉清亲自救的侯爷?"
公孙羊略显慌乱:"这...具体情况臣也不甚清楚。"
乔慈盯着他的眼睛:"先生跟随侯爷多年,应当知道欺瞒主母是何罪名。"
公孙羊额头渗出细汗,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魏劭的声音:"慈儿可在?"
乔慈示意公孙羊退下,自己整理衣襟迎了出去。魏劭独自站在院中,正望着那株梨树出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明日我要带婉清去祠堂祭拜先祖。"
乔慈手指掐入掌心,面上却不动声色:"侯爷安排便是。"
"三日后成婚。"
这么快?乔慈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但她只是微微颔首:"妾身会准备好一切。"
魏劭似乎没想到她这么顺从,愣了一下,随即皱眉:"你...没什么要说的?"
乔慈抬眼看他:"侯爷希望我说什么?痛哭流涕地挽留?还是以死相逼?"她轻笑一声,"五年前那个任性妄为的乔慈,早就长大了。"
魏劭被她的话刺痛,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婉清温柔贤淑,不会与你争什么。你们好好相处便是。"说完转身离去。
乔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魏劭走路时右腿似乎有些不便,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夜深人静,乔慈辗转难眠。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来到女儿的房间。魏襄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怀里还抱着魏劭上次离家前给她做的小木马。
乔慈轻轻抚摸女儿的脸蛋,心中五味杂陈。若苏婉清真的入主魏府,魏襄的地位势必受到影响。作为母亲,她必须保护女儿...
"谁?"乔慈突然警觉地回头。
窗外黑影一闪而过,接着是一片寂静。乔慈正要呼唤侍卫,却发现窗台上多了一个小竹筒。她谨慎地打开,里面是一张字条:"苏女非善类,其父苏牧与北狄密谋已久。侯爷恐受制于人,望夫人谨慎行事。"
没有落款,但字迹苍劲有力,莫名熟悉。乔慈将字条凑近烛火,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这是乔家军传递密信时常用的防潮药粉!
难道...乔家已经有人察觉到异常?
次日清晨,乔慈刚用过早膳,春杏就慌慌张张跑来:"少夫人!苏姑娘...不,苏小姐来了!"
乔慈整理好衣襟:"请她进来。"
苏婉清今日换了一身粉色衣裙,更显得娇艳动人。她盈盈下拜:"姐姐安好。侯爷说今日要去祠堂,让我来向姐姐请教礼仪。"
乔慈示意她坐下:"苏姑娘不必多礼。魏家祭祖规矩不多,衣着素净即可。"
苏婉清乖巧点头,突然话锋一转:"姐姐与侯爷感情真好。这五年来,侯爷每次出征都给姐姐写信呢。"
乔慈心头一凛——魏劭给她写信这事极为私密,连贴身侍女都不清楚细节,苏婉清如何得知?
"侯爷确实体贴。"乔慈不动声色地试探,"说起来,还未感谢姑娘救他一命。不知是在何处遇险?"
苏婉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镇定:"是在黑石谷附近。侯爷中了埋伏,我恰好路过..."
黑石谷?乔慈记得清清楚楚,魏劭最后一封家书中提到,他正准备攻打的是白水关,两地相距百余里!
正当乔慈想继续追问时,魏襄突然跑了进来,一头扎进母亲怀里,警惕地看着苏婉清。
"这是襄儿吧?真可爱。"苏婉清伸手想摸孩子的脸,魏襄却猛地躲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孩子怕生,苏姑娘见谅。"乔慈抱起女儿轻声安抚,心中却暗暗吃惊——魏襄向来不怕生,为何独独对苏婉清如此排斥?
苏婉清尴尬地收回手,又寒暄几句便告辞了。她刚走,魏劭就沉着脸进来:"婉清是好意来看你,何必让襄儿给她难堪?"
乔慈愕然:"我并未指使襄儿..."
"够了!"魏劭打断她,"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别拿孩子出气。祭祖之事你不用去了,好好反省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乔慈愣在原地,怀里的魏襄还在抽泣,小手指着门外不停地说:"坏...坏..."
当夜,乔慈正在灯下查看北境地图,忽然听见窗外有异响。她警觉地拿起枕下匕首,低喝:"谁?"
窗子无声开启,一个黑衣人敏捷地翻进来,在乔慈惊呼前捂住她的嘴:"慈儿,是我。"
这声音...乔慈瞪大眼睛,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竟是当年跟随乔烨的副将,周毅!
"周叔?你怎么..."
周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小姐,侯爷恐怕被人控制了。那个苏婉清,根本不是什么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