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棠枝头的残雪渐渐消融，檐下落户的乳燕也在呢喃着春天的来临。
在顾园的几个月里，她自然地扮演起了“舅妈”和“太太”，一切都是那样自然，仿佛从未变过。她灵动的身影将小院重新点亮了。
生活像是个怪圈，她似乎过回了她曾经所要逃避的生活，操持家务，照顾孩子，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嘴唇重新红润了起来，杏眼常常眯成幸福的月牙，脸上终于有了一抹人妻的红晕。她不由得会想，如果这一切，这个家，家人还有他，真的属于自己，那就好了。但她知道这是不公平也是不可能的，“她”迟早会回来，这是属“她”的幸福。如今她只希望时间慢一些，再慢一些。
这天，她一边陪着孩子放风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妈聊天。三个人组成了一幅画，与明媚的春光相映成趣，美好而和谐。
这时他回来了，示意她到书房说话。她抱孩子的动作停滞了，风筝晃了一下。但她也只好跟随他到了屋内。
“苏州城解封了，很快我们就不用躲躲藏藏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当他向她宣布这个好消息时，她抿着嘴，手不安地在围裙上擦着。她并没有喜悦的感觉。相反，怅然若失的伤感包围了她。她知道，安全也就意味着离开。她只好含糊其辞地应对，然后，她回到自己的角色里，只是偶尔，会对着天空发呆。
他来到她的房前。透过窗纸，她的影子摇曳着。他通过她的动作判断出她在叠衣服，忽而她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向一边，于是他又从她侧脸的轮廓猜测她此时的表情，他看出她微微咬着下唇，是在思索着什么还是对什么东西产生了好奇呢？他对自己的举动感到好笑，一丝无奈浮上嘴角。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隔了一层纸：她不是他的妻子。他爱着的是真正的“她”，这使他在知道真相之前无法抑制自己的爱意，也使他在真相大白后隐藏了自己的情感。
手里的药提醒他自己来干什么。他轻轻敲了一下门，走入房中。果然她正对着一面镜子出神。听见敲门声后她警觉地扭过头，看见他后，睁大的眼睛里立马荡漾出了一抹笑意。
“该换药了。”他柔声说。
于是她顺从地在床边坐下，凑近他的怀里，慢慢褪去一边的衣物，露出了光洁的，肤如凝脂的肩。他们是那样近，近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使他有些眩晕。灯下，她的轮廓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晕，而那亮白的肤色似乎晃着他的眼。他只好稍稍偏过脸去，好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伤口上。
她入神地看着他，脸上不知不觉泛起了一层红晕。在药与肌肤接触的一刹那，或许是因为疼，她微微发抖，攥紧了他的衣角，心剧烈的跳动着。
“是不是太用力了？”他问。她摇了摇头，痴望着他。
这样的情景她幻想过很多遍：与心爱之人共处一室，无需风花雪月，有一盏温馨的小灯便足矣。依偎在他身边，她久久的沉浸在这一刻的幸福中。
但她旋即悲哀的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不属于她，而是属于另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人。她们好像镜子的两面，自己只是暂时的留在镜外，终究还是要回到镜后的黑暗中去。
既然无法留住一切，至少留下一丝回忆吧。她对自己说。
“好了。”他替她重新包扎好伤口，“过几天就能痊愈了。”他起身想要离开，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他回头，与她炽热的目光相遇，其中的泪光将他催眠。他走不动了。接着那只滚烫的手抚上他的脸，他只看到她的红润的唇离他越来越近，她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带来羽毛般的触感。
接着，她拉住了他的领带，向后倾倒。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而是顺势将她搂入自己的怀中，指尖穿过她的发丝。然后，世界只剩下她唇的柔软和香气，以及幸福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哭闹声将他们的唇分开。
“怎么了？”她松开搂着他的手，娇喘吁吁地问。他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孩子好像又牙疼了。”他抓起外套便奔向西屋。她起身，默然地坐着。许久，哭声仍旧在空旷的夜里回荡着。这时她又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不如说是“她”。
她轻轻地推开门，他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眼中是无尽的疲惫。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无助。孩子眉头紧蹙，低声啜泣着，枕头被汗浸湿了一大片。
“是不是她才能把孩子哄好？”她试探着问。
他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于是微微颔首。她示意他让开，然后坐到了孩子床边。轻轻拨开孩子汗湿的发，轻轻拍打着他。
“军生不哭，舅妈在你旁边呢。”她温柔地捏住孩子的手。接着，她轻轻哼起了记忆中久远而模糊的苏州童谣。渐渐地，孩子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变得平稳而安定。她细心地为他整理好被子。
她没有发现，身后的他早已泪眼朦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