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山门笼罩在靛蓝色晨雾中，雾气如流动的丝绸缠绕着青石台阶。齐昭叼着半个馒头匆匆赶来，发梢还沾着晨露，在朦胧天光中闪着细碎银芒。当他气喘吁吁跑到石阶尽头时，发现沈清寒早已静立等候，霜天剑悬在身侧，剑穗竟是用昨夜被削断的那缕青丝重新编织而成，末尾缀着的冰晶珠子在晨雾中泛着幽蓝冷光，像凝结的寒露。
沈清寒迟了七息。
沈清寒上来。
沈清寒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清冷如剑刃破空。他修长的手指轻弹剑诀，霜天剑便横在齐昭面前。
齐昭手忙脚乱地爬上剑身，这柄看似窄如门板的长剑却意外地稳当。他刚想调整姿势，剑光已冲天而起，突如其来的加速让他整个人向后仰去。情急之下，他一把抱住前方人的腰身，这次清晰地感受到沈清寒腹部肌肉瞬间绷紧，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那分明的肌理线条。
沈清寒松手。
沈清寒的声音比山间的晨霜还要冷冽。
齐昭好师兄，您这御剑的速度是要赶着去投胎吗？
齐昭我这小命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齐昭非但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脸颊贴着的后背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沈清寒三息。
沈清寒突然掐诀停剑，霜天剑悬在云端纹丝不动。他微微侧首，几缕墨发随风拂过齐昭鼻尖，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
沈清寒再不松手，你就徒步去青溪村。
齐昭这才讪讪放开，改为揪住对方云纹腰带的末端。他没看见沈清寒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也没发现霜天剑悄悄拓宽了半寸，剑身上的云纹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青溪村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连晨起的鸡鸣都听不见。两人落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这棵本该枝繁叶茂的古树却枯黄了大半，树皮上爬满暗色纹路。
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却在半空中诡异地扭曲消散。一阵阴冷的晨风拂过，齐昭鼻翼微动，敏锐地捕捉到风中夹杂的一丝腐朽气息，像是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某种腥甜。
沈清寒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沈清寒前几日探察的弟子回报
沈清寒这村子已有半年无人出入。邻村人说夜半总能听见窸窸窣窣的怪声，都传是蛇仙作祟。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在槐树下玩跳格子，看到陌生人靠近，齐刷刷后退了半步。齐昭蹲下身，从袖中摸出几块饴糖，朝他们招了招手。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才怯生生地走上前来。
“哥哥，你叫我们有事吗？”
小女孩仰着脸问道，眼睛大得有些突兀。
齐昭注意到她伸手接糖时，腕间露出一条暗红色的细绳，绳结处缀着米粒大小的黑珠，里面似有活物在黏液间缓缓蠕动，偶尔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沈清寒突然用剑鞘横在齐昭胸前，声音压得极低。
沈清寒阴煞结。
沈清寒快要成熟了，现在触碰会被寄生。
齐昭快取下来！
齐昭不及多想，一把扯断女孩腕上的红绳。就在红绳断裂的瞬间，小女孩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在了齐昭怀里。那颗黑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裂纹迅速蔓延开来。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一只黏糊糊的黑虫从裂缝中钻出，以惊人的速度朝齐昭面门扑来！
霜天剑寒光乍现，如皎月破云，精准地将虫子钉在地上。那虫子剧烈扭动着，发出细微的“吱吱”声，最终化为一滩冒着气泡的黑水，腐蚀得周围青草滋滋作响，腾起刺鼻的白烟。
齐昭幸好及时...
齐昭再晚些这丫头就要遭罪了。
齐昭轻拍着怀中女孩的后背，感觉她的脉搏快得不正常。
沈清寒收剑时眉头紧蹙，黑色液体顺着剑尖滴落，在青石上腐蚀出细小的孔洞。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手腕轻抖，剑身震颤间甩净所有残液，这才将霜天剑收回鞘中。
齐昭假装没看见他的不悦，低头检查其他孩童：
齐昭你们的红绳都取了吗？
“都取啦！”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唯独一个瘦小的男童将手腕藏在袖中，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这个细微的异常，在混乱中被齐昭忽略了。
送女孩回家的路上，齐昭从孩子们口中得知，这半月来已有六个孩童离奇死亡，都是在村口的枯井边被发现的，浑身没有伤口却没了气息。
齐昭轻声问道。
齐昭他们死前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大多数孩子都茫然摇头，那个瘦弱的男童却突然激动地挤到前面：
“我知道！我朋友死前一直喊渴！”
男童的声音嘶哑得不像孩子。
“他从河边回来后就腹痛不止，换了三个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后来他整天喊着'好渴'，喝干了三缸水还是说渴...”
齐昭瞳孔骤缩，这症状他太熟悉了：
齐昭腹泻加上异常口渴...这分明是严重脱水的症状！
沈清寒已经走到前面开始查看地形，齐昭急忙追上去拽住他的袖角：
齐昭我们去井边看看吧？
沈清寒不必。
沈清寒我先布诛邪阵，你去组织村民撤离。
沈清寒甩开他的手，从袖中取出几道符箓。
齐昭万一不是妖物作祟呢？
沈清寒那你说是什么？
齐昭实在不能理解沈清寒的固执。
沈清寒头也不抬地反问，手指翻飞间，符箓已悬浮在半空，发出淡淡的金光。
齐昭走进村里，发现这里的村民个个目光呆滞，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安顿好孩子们后，他独自来到那口传说中的枯井边。井沿上布满暗褐色的污渍，齐昭捡起一块石子丢下去，等了足足五秒才听到回音——这井深得反常。
“哥哥，你找到线索了吗？”
小男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的老树后传来，惊得齐昭浑身一颤。他转身看见那个瘦小的男童站在树影里，眼睛在昏暗处闪着诡异的光。
齐昭你怎么跟来了？这么晚了，你家人会担心的。
“我的家人都死了...”
男童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我最后的朋友也死在井边。我一定要知道是谁害死了他们...”
齐昭心头一紧，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时，还在父母怀里撒娇要糖吃。他正想安慰几句，男童突然掐住自己的右手胳膊，面部扭曲成可怕的模样，嘴角渗出黑色黏液！
沈清寒的反应快如闪电，一把将齐昭拽到身后，霜天剑出鞘的铮鸣声惊飞了树上的乌鸦。但齐昭却挣脱他的保护，一个箭步冲到男童面前，手中短刀精准地挑开孩子的衣袖——只见他手肘内侧的皮肤下，一个鸡蛋大小的凸起物正在缓缓蠕动！
刀尖在男童胸口划开一道小口，一只肥硕的黑虫被挑出来时还在疯狂扭动。男童瘫软在地，呼吸渐渐平稳。齐昭长舒一口气，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用刀尖挑着那只挣扎的虫子。
齐昭我说不是妖物吧。
齐昭是蛊虫！蛇仙传说只是个幌子，有人在用童男童女养蛊！
沈清寒的剑悬在半空，第一次露出迟疑的神色。就在这时，四周突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只见无数黑虫从地缝、墙隙、甚至树皮下涌出，转眼间就铺满了整片地面！
齐昭被沈清寒拎着后领提到半空，看着下方翻滚的虫海，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更可怕的是，这些虫子背甲纷纷裂开，展开半透明的翅膜，如一片黑云般朝两人扑来！
沈清寒剑诀变幻，霜天剑瞬间分化出三十六道剑影，在空中织成密不透风的剑网。虫尸如黑雨般坠落，却仍有几只漏网之虫撞进沈清寒的袖口，道袍立刻洇出几朵暗红色的血花。
齐昭你受伤了！
齐昭伸手就要去扯他的衣领。
沈清寒别动。
沈清寒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从怀中取出一道紫光流转的符箓塞给齐昭。
沈清寒听好，我会引它们入井。当我说'现在'时，你就把这个扔下去。
齐昭这是什么？我还没学过怎么用...
沈清寒天罡雷符。
沈清寒你只需要扔。
沈清寒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不等齐昭回应，他已纵身跃入深井。虫群如黑色瀑布般倾泻而下，井底很快传来令人牙酸的啃噬声。突然，一个非人的嘶吼震得井沿碎石簌簌掉落：
“死......都要死......”
齐昭师兄！里面什么情况？
齐昭扑到井边，看见井底隐约有剑光闪烁，如同黑暗中的萤火。
沈清寒蛊虫合体了...
沈清寒准备雷符！
沈清寒的声音隔着粘稠的黑暗传来，带着不寻常的喘息。
当那道染血的身影冲出井口时，齐昭毫不犹豫地甩出紫符。符箓在空中化作一张雷霆织就的大网，将井口罩得严严实实。井底传来刺耳的尖啸，桶粗的虫体撞上电网时迸溅出腥臭的黏液，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腐肉烧焦的气味。
沈清寒踉跄落地，齐昭扶住他时摸到满手温热。御剑撤至邻村后，他们将小男孩交给葛村长照料。刚走出村长家，沈清寒就咳出一大口黑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沈清寒井底有数十具尸骸。
他平静的抹去嘴角的血渍，就如同擦去身上的汗水一样，他的声音沙哑。
沈清寒都戴着青溪村特制的藤木发簪。
齐昭心头一跳：
齐昭难怪那些村民神情呆滞...可能早已经不是人了吧。
沈清寒突然掐诀召剑：
沈清寒你留守。
齐昭等等！
齐昭的呼喊被山风吹散。远处笼罩村子的浓雾已化作血红色，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阴影在其中蠕动。
观察地形后，齐昭并指成诀：
齐昭巽位，开！
掌心雷劈倒崖边的古松，狂风顿时从缺口灌入村庄。雾霭稍散时，他看见霜天剑的流光正与一个庞然虫影缠斗，剑光每次闪烁，都带起一蓬腥臭的黑血。
一刻钟后，当浑身浴血的沈清寒踏剑归来时，额前一道伤口正蜿蜒流下鲜血，划过他苍白的脸颊。齐昭急忙上前搀扶，却被挡住。
沈清寒不是我的血。
沈清寒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却将齐昭往剑上带了带。
沈清寒抓紧。
返程时山风凛冽，齐昭攥着沈清寒染血的衣角，忽然发现对方后背的衣料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他悄悄前倾，将额头轻轻抵在那片温热上——
霜天剑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载着两人没入云海之中。远处，青溪村的上空，最后一缕红雾正在晨光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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