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日的天光穿透浓密林叶时,罗韧提出了他的推测。
野人既以炎老头为目标,掳走后最可能去的地方,便是那口充宝井。
三人不敢耽搁,带着沉重的心情与渺茫的希望,匆匆向着宝井方向进发。
然而,当他们真正抵达,拨开最后一丛遮蔽视线的灌木时,眼前的景象却如同最冰冷的利刃,猝然刺入眼底,让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炎老头,竟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直挺挺地吊在幽深的井口之下。
“爷爷——!” 炎红砂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双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木代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如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罗韧面色铁青,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他迅速解下随身携带的绳索,一端牢牢系在井边结实的树干上,另一端捆在自己腰间。
“我下去看看,你们在上面接应,小心戒备。”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罗韧顺着绳索缓缓下滑,井壁湿滑,布满青苔,井底传来阵阵阴寒潮湿的腐气。
就在他即将接近炎老头尸体,准备探查周围情况时,异变陡生。
“咔嚓!”
一声清晰的断裂声从头顶传来,是绳索。
“木代!” 罗韧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上方木代的身影便已伴随着短促的惊呼,直直坠落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罗韧腰部猛地发力,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体,张开双臂,险之又险地将坠落的木代接了个满怀。
但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两人再也无法稳住身形,齐齐朝着深不见底的井底跌去。
嘭!
重重落地,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和泥泞,井底比想象中要深,光线昏暗,只能勉强视物。
罗韧垫在下面,闷哼一声,怀中的木代惊魂未定。
“你怎么突然掉下来了?” 罗韧撑起身,快速检查了一下两人,所幸并无大碍。
木代惊喘未平,脸上血色尽失:“绳子突然断了,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是怎么回事就……”
她猛地抬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一小片天空般的井口,“不行,我得赶紧上去,红砂一个人在上面很危险。”
两人正试图寻找借力点攀爬,头顶的光线忽然一暗。
一个高大、毛发浓密的身影,如同地狱来的使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井口边缘,正低着头,用那双浑浊而充满野性的眼睛,俯视着井底的他们。
是那个野人!
她被井底的动静吸引而来。
罗韧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翻,一道寒光自下而上,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直射井口野人的面门。
飞刀破空,带着凌厉的杀意。
野人显然没料到井底之人还有反击之力,仓促间侧头闪避。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间隙,木代足尖猛地蹬踏湿滑的井壁,身形如轻盈的雨燕,借助那微弱的反作用力和自身卓绝的轻功,便沿着近乎垂直的井壁向上疾掠。
野人刚躲过飞刀,便见一道身影迅捷扑出井口,她怒吼一声,挥动长着尖锐指甲的巨掌向木代抓去。
木代身形灵动,在空中拧腰翻转,险险避开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爪,落地后毫不迟疑,与野人缠斗在一起。
她的招式精巧,以闪避和牵制为主,深知力量远非对方敌手。
罗韧紧随其后,凭借过人的臂力和敏捷,手脚并用地快速攀出井口。
眼见木代在野人狂暴的攻击下左支右绌,他眼神一凛,再次掏出飞刀。
这一次,他冷静地观察着野人移动的节奏,捕捉到她因追击木代而露出的腿部空挡——
“咻!”
飞刀化作一道精准的流光,狠狠扎入了野人肌肉虬结的大腿!
“嗷——!” 野人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嚎叫,身形一个趔趄。
野人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忌惮的神色,她看了看配合默契的罗韧和木代,心知今日讨不到好处,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拖着伤腿,以惊人的速度窜入旁边的密林,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木代!你照顾红砂!” 罗韧语速极快,目光紧紧锁定野人消失的方向,“我跟着她,也许能找到一万三他们!”
“好!你自己千万小心!” 木代重重点头,立刻退到炎红砂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罗韧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已如猎豹般追了出去。
他循着地上滴落的血迹、被踩断的枝条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腥臊气味,在崎岖的岩壁与密林间穿梭。
终于,在一处覆盖着厚厚藤蔓的岩壁前,血迹消失了。
他警惕地拨开藤蔓,后面果然隐藏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
洞内幽深,透出阴冷的气息。
罗韧反手握紧匕首,放轻呼吸,小心翼翼地潜入洞中。
借着石缝间漏进的微弱天光,他看见那个受伤的野人正俯着身,对着洞穴深处一团模糊的影子,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而古怪的音节,仿佛在……交流,或者说,禀报?
他屏气凝神,潜伏在阴影里,直到野人似乎交代完毕,拖着腿慢慢退出洞穴,消失在洞口的光亮处。
罗韧这才悄然上前,打量这个洞穴。
岩壁粗糙,地上散落着一些兽骨和干草,空气中弥漫着和野人身上类似的腥臊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而腐朽的味道。
看着周遭的一切,一段记忆猛地闪过脑海——江月曾描述的,那个阴森森的、充满不祥的洞穴幻象。
难道就是这里?
这个念头刚起,一股极其细微的破空声自身后袭来。
罗韧汗毛倒竖,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就的本能,猛地向侧前方扑倒翻滚。
“嗤啦!” 他原本站立处的岩壁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划痕。
罗韧迅速回身,定睛一看,攻击他的,竟是一个白发女人。
她身形消瘦,穿着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衣物,裸露的皮肤苍白得诡异,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却闪烁着疯狂的杀意。
一击不中,女人再次发出无声的嘶吼,如同野兽般扑了上来。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指甲尖锐乌黑,直取罗韧咽喉。罗韧连连闪避,洞内空间狭小,限制了他的动作。
瞅准一个空挡,他欺身而近,一把掐住了女人的脖颈,试图将她制服。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女人颈间悬挂着的一个物件时,一股难以想象的、如同握住烧红烙铁般的极致灼痛感骤然传来。
“呃!” 罗韧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连连后退。
摊开手掌,指尖已然一片通红,甚至传来了皮肉烧灼的焦糊味。
那是什么?
他凝目望去,只见女人脖子上挂着的,是一块色泽暗沉、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的……琥珀?
不等他细想,那白发女人仿佛被激怒了,她张开嘴,发出一阵尖锐到极致的音波。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脑髓,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耳膜,搅动着神经,带来剧烈的眩晕和痛楚。
罗韧只觉得头脑一阵空白,几乎无法思考,动作也瞬间变得迟缓。
女人眼中疯狂更盛,再次猛扑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洞口黑影一闪,那个本已离开的野人竟去而复返。
她低吼着,不由分说地拦腰抱住了那个白发女人,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将她死死挡住,同时朝着罗韧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但那眼神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焦急?或者说,阻止?
罗韧心中疑窦丛生,但这无疑是脱身的机会。
他强忍着脑中的剧痛和眩晕,毫不犹豫地转身,以最快速度冲出了这个诡异的洞穴。
---
“爸爸,我可不可以不训练……打来打去的好疼……” 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虚无中回荡。
“不可以,你知道吗?爸爸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你只要再出色,再完美一点,爸爸就会很高兴很高兴。”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开心吗?要知道,你好好训练就是我最直接的开心方式。”
……
……
“你们怎么回事?把小姐伤得这么严重,都没法让她好好训练了!”
“不过001,你也得反思一下,怎么训练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成效。”
“是……”
……
……
“001,你要知道,我需要一个完美的作品,而不是一个完美的女儿。”
“我明白,您是董事长,我是下属,仅此而已。”
“很好,这才是正确的观念,001。”
001……是谁?
父亲……女儿……训练……那些日夜不休的击打、疼痛、冰冷的器械、还有更冰冷的眼神……
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碎片化的痛苦回忆中沉浮,挣扎,最终,如同溺水者冲破水面,江月猛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岩石穹顶,以及从洞口透进来的、略显刺目的天光。
“少吃点吧你,给小月月留着。”
“留了留了,好的全在哪儿呢。”
“诶诶诶!月月姐醒了!”
两个熟悉又带着点聒噪的声音传入耳中。
江月缓缓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到江照和曹严华正围坐在一旁,面前堆着些颜色各异的野果。
此刻,两人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连滚带爬地凑到她身边。
“小月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儿疼不疼?还记得我是谁吧?” 江照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曹严华一把挤开他,语气带着埋怨:“诶你这问的,刚醒来人还迷糊着呢,再说你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啊。”
他转过头,脸上堆起笑容,献宝似的捧过几个看起来最饱满的果子,“来月月姐,你刚醒肚子肯定饿了,你挑一个果子吃,这绿的红的青的紫的都有,包你吃个够。”
江照不满地又把曹严华挤开:“不是曹兄,你一次性说这么多她更缓不过来。”
他重新看向江月,语气放缓,却依旧紧张,“小月月,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现在感觉怎么样?脑袋疼不疼?认不认识我?”
江月沉默地看着他们,眼神从最初的迷茫,迅速恢复了清明,甚至带上了一丝惯有的、带着点嫌弃的锐利。
她张了张嘴,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有些沙哑:“我现在……”
两人立刻屏息凝神,凑得更近。
江照:“嗯?怎么样?”
曹严华:“放心说,都听着呢。”
江月面无表情,缓缓吐出后半句:“只想把你俩噶了。”
曹严华:“这……”
江照愣了一下,随即竟然松了口气:“看来脑子没出问题。”
江月眯起眼睛:“找打啊你。”
江照嘿嘿一笑,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贫嘴:“我这是关心你,看你脑袋瓜子好着没。”
“行了,” 江月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坐起来,打断了这无意义的斗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现在我问,你们答,这是哪儿?”
“野人的地盘。” 江照立刻回答。
“来这儿几天了?”
曹严华掰着手指头:“两天。”
“行李装备呢?”
江照苦笑:“全不见了。”
“这地方完全出不去?”
曹严华挠头:“也不是完全,主要这地方在悬崖边上,我俩都是废柴身子,想出也出不去。”
“那有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江照想了想,指了指周围:“呃…算有,这野人好像没吃咱们的意思,还摘草摘果子的给我们,虽然味道不咋地。而且……”
他顿了顿,神色认真了些,“我发现这地方跟你之前看到的幻象,描述得差不多。”
得到了大致信息,江月不再多言,起身仔细打量这个囚禁他们的洞穴。
岩壁、悬挂的生肉、角落的干草堆……确实与记忆中那片阴森的幻象重合,但幻象终究是幻象,眼前的困境才是真实。
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将生死寄托于一个不明善恶的野人一念之间,这绝不是她江月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