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轻薄的云雾，为蜿蜒的山路镀上一层浅金色。
罗韧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越野车平稳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
副驾驶座上，江照侧头望着窗外，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郁色。
江月独自坐在后座，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江照的侧影上。
他今日格外沉默，连平日里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也消失殆尽，紧抿的唇线和略显苍白的脸色，都透着一股被沉重往事拖拽着的疲惫感。
她不由得想起初遇他时，那人满身落魄，却偏生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对她各种好。当谎言被戳穿时，她便立下规矩，互不干涉私事。
可如今，芯片、心简、还有他们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一桩桩一件件压下来，早已将当初的界限模糊得不成样子。
唯一算得上“好处”的，大概就是她那颗沉寂许久的心，竟也因为这份牵扯，生出了些许陌生的、令人烦乱的涟漪。
“前方隧道被封，请绕路。”冰冷的电子导航音重复了两遍，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开车的罗韧注视着前方路况，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一万三，前面的路好像不通啊。”
江照恍然回神，视线从前方的隧道口收回，声音里带着一种强撑起来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种荒郊野岭的，导航出错是常有的事。你信我，就这隧道出去十几二十里就是五珠村，我可记得太清楚了。”
他话语坚定，然而当车辆真正驶近，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哑然。
隧道入口竟被巨大的山石堵得严严实实，缝隙间甚至已经探出了顽强的杂草藤蔓，显然封堵已久。
罗韧瞥了一眼导航屏幕，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导航是准的。”
“不可能啊……”江照喃喃，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过了隧道就是五珠村，从其他地方绕，得费一整天呢。”他眉头紧锁，像是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路封了。”
“那先从其他地方绕绕看再说。”罗韧提议道。
江月收回看向江照后脑勺的视线，转而望向窗外层叠的山峦，接话道：“如果今天到不了的话，咱们去附近的露营地住一晚。”她顿了顿，补充道，“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对于她的建议，罗韧通过车内后视镜与她短暂对视了一眼，算是回应。
而江照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默不作声，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
看着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江月心头莫名地涌上一丝悔意和无力。
她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情绪化的场面，更何况对象是江照。
这家伙平时插科打诨、没个正形，就算在她面前露出过这般脆弱的模样，她也是暴力执法糊弄过去，可现在完全是给本就棘手的局面又增加了难度。
果然，直到暮色四合，他们依旧未能找到通往五珠村的捷径，最终，三人只得在附近一处设施齐全的露营基地落脚。
罗韧和江照负责搭帐篷，江月则在一旁整理带来的物资，两个男人动作利落，很快便将临时住所搭建妥当。
随后，罗韧和江月一同去营地的小商店采购食物。回来途中，却见江照正站在一家烧烤摊前，跟老板打听些什么。
江月下意识放慢脚步，隔着一段距离，听见他清晰地问，“老板，你听说过这附近有个五珠村吗？”
“我知道啊，你要去那里呀？”老板是个爽朗的中年人，一边翻动着烤串一边搭话。
“嗯。”
“以前呢还能从老隧道过去，现在啊隧道封了，过去就绕远了，不过你们可以坐火车，火车到那边还有路走呢。”
江照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急切：“那您知道它好端端的为什么封隧道吗？”
“那边没人了呀，都空了。”老板的语气带着些许唏嘘。
“空了？”江照的声音陡然拔高，透着难以置信，“这……我听说五珠村是个采珠村，世代采珠的，怎么会说空就空呢？”
“真空了，都没珠子采了，还留那儿干嘛？”老板摊了摊手。
“没珠子采了？可那湖里边不全都是珍珠蚌吗？不该没珠子采啊。”江照追问，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拗。
“兄弟，这事你不知道吧？”一个顾客接过话茬讲道：“说是有一年中秋节晚上，传说中的老蚌晒月真出现了，湖岸上全是珍珠蚌，结果也不知道被哪个混蛋小孩儿倒上汽油，一把火全给烧了。”他啐了一口，像是也为此事不忿。
“什么人啊，干这种缺德事。”其余人闻言不禁愤言道。
旁边另一个喝酒的顾客继续说道：“就是说啊，我还听说从那以后，这一代再也不产珠子了。”
老板连连点头，附和着说：“听当地人讲啊，是得罪了水神爷遭报应了。我也这么觉得，毕竟万物皆有灵性，你说你拿火烧它，它肯定恨死这个地方，所以人家再也不来了呗。”
他看向面色逐渐苍白的江照，好心劝道，“对啊，你说你去那干嘛？那儿现在什么都没有，而且我听说了，那村子现在还闹鬼呢。”
江照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半晌，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婉拒了老板递过来的酒瓶，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帐篷区，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背影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清冷。
罗韧将买来的东西放在一旁的野餐桌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江照的方向，对江月低声道：“东西我整理，你去看看他吧。”
江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罗韧却已转身走向水源处清洗食材，只留下一句：“放心，在结束前我不会打扰的，赶紧去吧。”
“不是——”江月的话噎在喉咙里，看着罗韧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一阵无语。
这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个落寞的背影上，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应付这个局面。
安慰人？她字典里几乎没这个词。
她烦躁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一张叠起来的便签纸，是之前随手塞进去的。
她本以为无用，此刻却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办法。
她慢吞吞挪到江照右侧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既不用直接面对他的表情，又能把东西递过去。
可是，写点什么呢？
直接写“别难过”？
太肉麻了，也太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画画？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思索了一下，觉得可行。
于是，她借着营地昏暗的灯光，趴在膝盖上，认真地在纸片上画了起来。
一只线条简单的兔子，还有一只耳朵耷拉着、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小狗。画中的小狗缩在一旁，兔子则别扭地扭着头，却又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瞄着小狗的动静。
他应该能看懂吧？就算看不懂，或者敢笑话她……江月捏了捏拳头，大不了再打他一顿，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做好心理建设，她故作随意地将纸团扔了过去。
纸团滚落到江照脚边，他怔了怔，弯腰捡起，展开。
几秒后，一声低低的，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轻笑响起：“画的好丑。”
江月：“……”
她额角青筋跳了跳，强忍着动手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别逼我揍你啊。”
“揍呗，你揍我那么多回，我都习惯了。”江照抬起头，嘴角却扯起一个惯常的的弧度，“就是有点意外，你现在居然会关心人。”
“想多了吧你，”江月立刻反驳，语气硬邦邦的，视线飘向别处，“本来说好照顾我的衣食住行，结果呢？小狗狗自己跑这儿伤心，我不得看看什么情况，好让你赶紧滚回来办事？”
“得～小的一会儿就给您安顿好，”江照从善如流地应着，随即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但在此之前，我们聊两句？”
“有什么好聊的……”江月下意识想回避，身体微微后倾，显露出抗拒的姿态。
“你不想聊就不会来这儿，”江照一针见血地戳破她的伪装，目光转向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只会像之前一样，把问题抛之脑后，再打一顿了事。”
江月瞬间哑火，一种混合着郁闷、烦躁和无措的情绪，像冰冷的海水般漫上心头，让她动弹不得。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失去掌控、无法理清的混乱。
见她沉默，江照也不再逼问，转而望向远处沉入黑暗的山峦轮廓，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江月，你知道我为什么非得让你跟来吗？”
江月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吧？”他替她说出了可能的回答，随即低笑一声，带着点自嘲，“那你就当我在自说自话吧。”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继续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些。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已经被迫进入了你的世界，干涉了你的私事。所以公平起见，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的过去。”
“……这算什么破理由。”江月终于忍不住低声反驳，却没什么底气。
“算的，我没你那么厉害，能轻易解决所有麻烦。但我可以把对我来说最好的东西给你。”
“虽然这听着像什么渣男发言，”他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但我心里…确实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哪怕只是好一点点。”
“至于芯片的事，”他的语气变得郑重，“我会想办法帮你，用我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只要……你别拒绝。”
“所以……”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像怕惊扰了什么，“别丢下我，别把我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篝火的细微噼啪声和草木的清香。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切的孤寂，“虽然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过惯了一个人生活的日子，但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想一个人走下去了。”
有些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再也无法收回。
真挚的情感流露像潮水，彻底冲垮了心防。
江月静静地听着，他的这些话，仿佛投入湖水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她忽然觉得，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眼前这个看似洒脱、实则可能走在悬崖边上的人，或许真的会一步步走进各种各样的死胡同，再也拉不回来。
夜色温柔，星空低垂，营地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
江月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与坚定，轻声唤他。
“江照。”
“嗯？”他应声，尾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微颤。
她抬头注视着夜空中微弱的星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没有丢下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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