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洗去了经年的尘埃,这些字句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刺眼。
宁慈直起身,正欲吩咐侍卫收拾离去,鉴察院大门处却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太子李承乾带着一些东宫侍卫,不顾院内官吏的阻拦,面色铁青地准备强闯进来。
他情绪激动,直到目光撞见院内站着的宁慈,所有言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二……二嫂?”李承乾唤道,语气里充满了困惑,“你怎么会在此处?外面皆传你昨日遇袭受惊,应在府中静养才是。”
阳光掠过她沾着水渍的指尖和沉静的侧脸,李承乾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强闯鉴察院的初衷,只为这不合时宜出现的绝色怔在原地。
几乎同时,藏在廊柱阴影后的范闲,呼吸也为之一窒。
王启年在他耳边低声絮叨着太子此举背后的含义,可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范闲看见了她眼底的疲惫,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疲惫之下,某种一夜之间生长出来的、冷硬的东西。
这让他心头莫名一紧,既为她平安无恙而松了口气,又为她这明显的变化而感到揪心。
宁慈对太子的惊诧报以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疏离:“有劳太子殿下挂心,一点小意外,并无大碍。”
她无意卷入太子与鉴察院的争执,示意侍卫提起水桶,准备从旁边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此时,院门外传来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与甲胄摩擦之声,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鉴察院院长陈萍萍端坐在轮椅上,被一队沉默如铁的黑骑护卫着。
朱格等人本因太子强闯之事而感到焦头烂额,此时见到陈萍萍的身影,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迎接,脸上不免露出惊喜之色。
陈萍萍的目光扫过全场,先在太子身上略作停留,最后落向正欲离开的宁慈。
她停下脚步,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坦然走向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轮椅上的老人。
宁慈屈膝行了一礼,语气平和,竟带着一丝晚辈对长辈的熟稔:“陈院长。”
陈萍萍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微微颔首,声音沙哑却清晰:“王妃娘娘受惊了。昨日之事,鉴察院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多谢院长。”宁慈直起身,并没有多言。
她与陈萍萍之间这简短的对话,却让一旁的李承乾和暗处的范闲心中都掀起了波澜。
李承乾是惊疑于宁慈为何会与陈萍萍有此交集,范闲则更清晰地感受到她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殿下请回吧。”陈萍萍的目光停留在太子身上,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李承乾似乎被他这种轻描淡写却高高在上的态度彻底激怒了。
他几步冲到轮椅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陈萍萍你好威风啊?!”
“有人说你在京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李承乾死死盯着轮椅上的老人。
对于这近乎撕破脸的指控,陈萍萍只是极淡的笑了笑,反驳道:“殿下听错了。”
宁慈冷静地注视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心中了然。这不过是权力棋盘上又一次司空见惯的碰撞。
她原本打算就此离开,脚步却微微顿住,停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这场闹剧的结局。
李承乾最终被侍卫们带走了,陈萍萍也在朱格等人的陪同下回鉴察院内部。
也就在这时,影子大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范闲身侧,低声道:“院长要见你。”
范闲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正好与迎面走来的宁慈擦肩而过。
距离极近,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的冷香,看到她低垂的眼睫上未干的湿意。
宁慈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眼眸微转,目光与他有一刹那的交汇。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平静,平静之下,却仿佛有冰层在缓缓冻结,有火焰在暗暗燃烧。
两人身形交错,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一个走向鉴察院权力的核心,一个走向院外未知的迷局。
范闲走到陈萍萍的轮椅前,心思却还系在那抹渐行渐远的深色身影上。
而宁慈,在侍卫的护卫下,平静地登上马车。
在车帘落下前,她下意识地仰头,看向了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她在心中喃喃自语,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凄凉与认命:
妈妈,回家的路太遥远了。
我这只不小心飞错了地方的鸟儿……好像,真的飞不回去了。
车帘垂下,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
马车缓缓启动,驶向那座既是庇护所也是华丽牢笼的王府。
而车内的宁慈,闭上眼,将所有的软弱与彷徨,尽数藏在了那副越发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
一一一作者时间一一一
她是一只找不到回家方向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