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雨声中悄然流逝。
宁慈依然无法习惯视人命如草芥,也依然无法让自己变得麻木。
所以她选择了另一条路,在认清封建社会的黑暗后,依然固执地点亮微光。
宁慈开始关心起府务,起初只是好奇地问管事嬷嬷,府中下人的月例几何,四季衣裳可够?
后来,便借着体察民情的名头,在李承泽默许甚至略带审视的目光下,踏出了王府大门。
在城隍庙破败的屋檐下,她看到了蜷缩在稻草堆里、骨瘦如柴的乞儿,空洞的眼神比秋雨更冷。
路过人市时,那插着草标、如同牲口般被审视买卖的孩子,眼中熄灭的光,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
每一次见闻,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她感到窒息,感到愤怒,更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
随后宁慈以积福为由,说服李承泽在城外设了个小小的粥棚。
李承泽对此不置可否,只淡淡提点了一句:“善心可嘉,但要当心被人利用,反成祸端。”
他拨了人手,却明令谢必安暗中盯着,防止有人借机生事或中饱私囊。
施粥时,李承泽站在高处远远望着那条人龙,看着人群中那抹戴着面纱的纤细身影。
她笨拙地舀着粥,偶尔被热气烫到手指会微微缩一下,却依然坚持着。
与此同时宁慈用自己的份例银子,悄悄资助了一家濒临倒闭的、专收孤儿的善堂。
当她看到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得到救助时,她很开心的笑了。
时间在流逝,宁慈也从未停下那些善举。
然而,现实的冷水总是不期而至。
她精心挑选、送去善堂的米粮,没过多久就被管事变相克扣了大半,只余下些陈米糙面。
她为庄子中被欺辱的老农说话,庄头表面唯唯诺诺,转头却寻了个由头,加重了那老农一家明年的租子。
每一次挫败,都让宁慈更深切地体会到个体力量在庞大体制前的渺小,以及人性中难以根除的贪婪与麻木。
她的善举,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点涟漪,便迅速被浑浊的暗流吞没。
李承泽冷眼看着这一切。
看着宁慈奔波、碰壁、沮丧,然后擦干眼泪,继续笨拙地、固执地播撒她那点可怜的善意。
有时,在宁慈疲惫地睡去后,李承泽会坐在床边,借着烛光细细描摹她沉睡的容颜。
他忽然想起了叶轻眉,想起了监察院的碑文。
叶轻眉她当年,是否也曾这样,怀着一腔赤诚,试图用她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和强大的力量,劈开这沉沉的黑暗?
李承泽的指尖轻轻拂过宁慈微蹙的眉心,仿佛想抚平她梦中的忧虑。
“阿慈啊阿慈…”他低低叹息,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夜里,“有些事,看到了,放在心里就好。”
“施粥救急是善举,可若想拔除这世上的穷根……”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不知是嘲世还是自嘲,“那是圣人也做不到的事。”
窗外,冬雪悄然飘落,覆盖了深秋的泥泞,将京都装点成一片素白。
王府内温暖如春,宁慈正兴致勃勃地画着一幅新的图样。
她想为善堂的孩子们设计一种更保暖、更易缝制的冬衣样式,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
李承泽放下书卷,走到她身后,双臂环过她的腰,将下颌轻轻抵在她散发着馨香的发顶。
她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向后靠进李承泽温热的怀里。
“又在画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慵懒。
“给孩子们的冬衣。”宁慈的声音有些闷,“希望能暖和些。”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
李承泽清楚的知道,他的阿慈不会停下。
她会继续撞,继续痛,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跌跌撞撞地前行。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她撞得头破血流时为她提供庇护与退路。
监察院内,陈萍萍枯瘦的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听着下属详尽的汇报。
内容并非军国大事,而是关于二皇子妃宁慈近期那些“微不足道”的善举。
“……虽屡有波折,克扣、阳奉阴违之事时有发生,然王妃……似未气馁。”影子的声音平板无波。
“天真。”他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叹息的意味。“像……又不像。”
“影子,二皇子妃身边再添一组眼睛。不是监视她,是看着……谁在看着她。”
陈萍萍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深沉的考量。
太平别院深处,长公主暖阁内。
李云睿听着心腹侍女汇报宁慈近况,她指尖用力,玉梳的齿尖几乎要嵌入掌心嫩肉,
“天真烂漫,菩萨心肠真是,像极了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说到那个女人时,李云睿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怨毒,却又在瞬间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化作更深的冷笑。
她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年前的一幕幕碎片。
李云睿的心底翻涌起滔天的巨浪,那是混杂着极端嫉妒、无法企及的仰慕、以及最终目睹其陨落后的、病态快感的复杂漩涡。
她恨叶轻眉!
可同时在那恨意的深渊里,又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扭曲的向往。
“宁慈,”李云睿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冰寒,深处却跳跃着疯狂的火星,
“好一个小观音!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做的这些是什么?!”
“叶轻眉有神庙的传承,有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刻,“她尚且落得个粉身碎骨、悄无声息的下场!”
“你宁慈有什么?就凭你那张脸和那可笑的善心?”
李云门睿仿佛不是在质问宁慈,而是在质问当年那个同样天真、最终却撞得头破血流的叶轻眉的幻影。
那份积压多年的、对叶轻眉的复杂情绪,极致的恨与扭曲的羡,此刻尽数倾泻到了与她有着微妙相似性的宁慈身上。
一一一作者时间一一一
其实我原本的设定中准备让宁慈做个麻木看客,她遮住眼睛,捂住耳朵,苟活于封建社会。可写着写着她不想做看客,她想去改变。
当然我很感谢每一个看这本书的读者,你们的存在是我更新的动力。
《宁慈的穿越笔记》
“我还记得那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