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退潮后，雪兔的意识在粘稠的黑暗中浮沉。他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浓重的铁锈味里混杂着陈年木料腐朽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类似冷霜的苦涩药香。身体像被拆散后拙劣地缝合，每块骨头都在尖叫着抗议。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割出惨白的几何图形。这里不是产屋敷大宅，甚至不像任何人类居所。

一件厚重的十二单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昂贵的金线刺绣摩擦着新生的皮肤，带来奇异的痒意。他认出这是月彦母亲遗留的旧物。指尖抚过眼角，那道被瓷片划伤的旧痕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左眼下细微的、藤蔓般的凸起纹路——鬼的印记。

“醒了？” 冰冷的声音从房间最深的阴影里传来。

雪兔循声望去。无惨倚靠在倾倒的佛龛旁，月光吝啬地照亮他半边侧脸。原本如鸦羽的黑发尽数化为霜雪，几缕发丝被凝固的血黏在颊边。他指尖把玩着一块青瓷碎片，正是当年被摔碎的药瓶残骸。雪兔的目光落在他和服下摆，深紫色的布料上晕开大片暗沉的污渍，像泼墨的山水，散发着新鲜的血腥气。

“您……” 雪兔刚开口，喉咙便火烧火燎地痛，声音嘶哑如破锣，“……砸东西的爱好升级了？” 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却牵动了脖颈上狰狞的伤口，那里还在缓慢地愈合。

无惨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一股混合了血腥与寒霜的风。冰冷的手指掐住他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猩红的竖瞳在昏暗里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锁住雪兔银灰色的眼睛。

“解释。” 无惨的声音压抑着风暴，另一只手举起那本皱巴巴的《百年救鬼计划》。雪兔认出那是自己藏在灶膛深处的手札，最后一页那幅画着蒲公英头Q版无惨的涂鸦，此刻显得无比刺眼。“这些可笑的妄想，就是你胆敢愚弄我的依凭？”

雪兔感到窒息。他能清晰看到无惨眼底翻涌的暴戾、困惑，以及一丝几乎被淹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对失控的恐慌，对未知未来的恐慌。雪兔放弃了挣扎，只是用恢复了些许力气的手，轻轻拂过无惨沾着血污和尘土的衣袖。

“属下，” 他艰难地吞咽，缓解喉咙的灼痛，“只是……不想一个人……打扫那么大的院子……” 他的目光落在无惨捏着青瓷碎片的手指上，那尖锐的棱角几乎要刺破他苍白的皮肤。

无惨猛地甩开他，雪兔的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地上，眼前一阵发黑。他听见无惨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低吼，像受伤的困兽。碎裂的佛龛木屑在他脚边簌簌落下。

“闭嘴！” 无惨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什么都不懂！这力量……这饥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和黏腻的液体。他猛地握紧拳头，青瓷碎片深深嵌入掌心，暗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尘埃里，瞬间被吸收，只留下更深的污痕。

雪兔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天花板上巨大的破洞，那里漏下几缕稀薄的星光。成为鬼的感官异常敏锐，他能听到远处山林里夜枭的啼叫，能闻到更远处村庄里人类熟睡的气息，像无数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暖炉。而身边无惨身上传来的，是更浓烈、更令人战栗的、同类相残的血腥。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深处缓慢滋长的、冰冷而陌生的饥饿感，与无惨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漫长而痛苦的共生，才刚刚拉开序幕。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