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2013年清明，苏州平望镇，雨巷
我的指尖在古琴断弦处停留三秒，霉斑覆盖的减字谱突然显形，那是沈砚之离开前一晚写的《湘妃怨》。青石板的水洼里映出他的倒影，藏青色西装裤脚沾着泥点，像极了十年前他翻墙偷跑进我家琴房时，裤腿上的苔藓印。
「林晚棠，」他的声音混着雨巷的琵琶声，公文包带扫过我摆在青石板上的古琴谱，「奶奶说你要卖『焦尾琴』？」我看见他无名指根的婚戒反光，想起他曾用这根手指替我调弦，指尖永远沾着松香与碘伏的味道——前者是制琴必备，后者是他治疗哮喘的喷雾。
「沈先生要看琴？」我低头擦拭「焦尾」的断纹，桐木上的火烧痕迹里嵌着他送的蝴蝶标本，翅膀上的荧光粉在雨幕中明明灭灭。他突然伸手按住琴面，婚戒刮过「妄」字刻痕：「这琴不能卖，它的龙池里藏着...」
巷口传来评弹艺人的三弦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起十六岁那年，他躲在龙池里的情书——用苏绣丝线写的「等我」，后来被我母亲用熨斗烫成焦黑。沈砚之的喉结滚动，我闻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水，盖不住记忆里的薄荷膏味，那是他替我贴古筝弦割伤时涂的。
「龙池里藏着蛀虫。」我替他说完，掀起琴面露出虫蛀的痕迹，「就像有些承诺，看着牢固，里面早被时间蛀空了。」他的瞳孔骤缩，我知道他想起了那个暴雨夜，我们在古琴坊的地下室刻下「永不分离」，却在天亮后看见他父亲的奔驰车碾过我母亲的绣绷。
雨越下越大，沈砚之掏出钱夹里的支票，签字时笔尖在「晚」字上洇开团墨渍。我瞥见他钱夹里的照片——穿婚纱的女子侧身站着，露出的蝴蝶骨形状，与我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他突然说：「她叫许念念，和你一样，学过古琴。」
评弹声突然变调，《声声慢》的旋律里混着救护车鸣笛。我想起昨夜接到的电话，沈奶奶说「砚之要带妻子回镇里养病」，而我守着古琴坊的第七个清明，等来的不是他兑现的承诺，而是他要收购老宅的消息。
「焦尾琴卖了，古琴坊就关了。」我把琴谱收进绣着并蒂莲的锦盒，那是母亲未完成的嫁妆，「沈先生收购了这块地，是要盖酒店，还是写字楼？」他的手指扣紧公文包带，指节泛白：「奶奶说，要改成评弹博物馆。」
巷尾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照亮他侧脸的同时，也暴露了他耳后新纹的条形码——那是医院住院号的格式。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西装虽笔挺，却掩不住肩膀的轻微颤抖，像极了十年前他哮喘发作时，躲在琴房衣柜里的模样。
「林晚棠，」他突然凑近，雪松香水与雨水混合成苦涩的气息，「当年我父亲威胁你母亲的信...在我手里。」我猛地抬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像极了古琴断弦时，崩进我瞳孔的那道银光。远处传来《牡丹亭》的唱段，「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的尾音里，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与十年前他翻墙时，踩断青石板的脆响，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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