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翻倒的瞬间,沈清荷的指尖已经摸到枕下的银簪。黑暗里传来衣料摩擦声,她猛地侧身,簪尖抵住来人的咽喉。
"陆公子夜闯闺阁,"她声音比簪子还冷,"是想坐实京城第一恶少的名声?"
雷声碾过屋顶。闪电照亮陆沉舟湿透的眉睫,雨水混着血从他下巴滴落,在簪尖凝成一颗红珠。他没躲,反而向前半步,簪子刺破皮肤。
"阿宁。"他声音哑得像是被烟熏过,"慈幼局那场火..."
"闭嘴!"沈清荷手腕一抖,簪尖在他喉结上划出血线。右臂伤口被牵扯,血腥气漫上来,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浓烟滚滚的上元夜。她咬紧牙关:"再叫那个名字,我就..."
陆沉舟突然抓住她持簪的手。掌心湿冷,却有滚烫的液体渗进她指缝——是他的血。沈清荷这才看清,他左手掌心横贯着道狰狞旧伤,此刻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翻起死肉。
"十年前上元节,"他拇指摩挲她腕内侧的疤,力道重得像要擦掉什么,"掌刑人给你烙编号时,用的是烧红的铜牌。"
沈清荷呼吸一滞。记忆里尖锐的痛楚顺着血脉窜上来,烫得她几乎握不住簪子。铜牌烙进皮肉的滋滋声,混合着远处爆竹的炸响,还有...
"你怎会知道?"她猛地抽手,发髻散开,青丝扫过陆沉舟染血的衣襟,"那夜名册明明——"
"烧了?"陆沉舟从怀里掏出个物件。闪电划过,沈清荷看清那是半块焦黑的铜牌,边缘还粘着点皮肉残渣。编号"七"字的一撇被火烧得卷曲,像道嘲笑人的钩子。
窗外暴雨如注。沈清荷盯着铜牌,突然听见记忆深处孩童的哭喊。浓烟中有人拽住她流血的手腕,铜牌在挣扎时断裂...她太阳穴突突地跳,簪尖不自觉往下压:"你到底——"
"当时火场里,"陆沉舟突然掀开自己左袖,小臂内侧赫然是道反写的"七"字疤痕,"还有个人也被烙了编号。"
沈清荷的簪子"当啷"掉在窗台上。两道伤痕在闪电照耀下诡异地对称,就像...同一块铜牌的正反两面。她无意识去摸自己手腕,却被陆沉舟擒住。他指尖沾着雨水和血,在她疤上画了个圈:"这位置,不觉得太巧?"
雷声轰然炸响。沈清荷眼前闪过零碎画面:燃烧的房梁砸下时,有人用身体护住她;浓烟里那只手把她推向窗口,腕间闪过金属冷光...她突然抓住陆沉舟的左手,指甲掐进他掌心的旧伤:"当时救我的人——"
"嗖!"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擦着陆沉舟耳际钉入床柱。沈清荷反应极快,拽着他滚到梳妆台下。第二支箭射穿纱帐,钉在铜镜上,镜面裂成蛛网。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聊旧事。"陆沉舟抹了把脸上的血,突然轻笑。沈清荷闻到箭簇上的腥甜味——是剧毒。她下意识去摸陆沉舟颈侧被簪子划破的伤口,指尖触到温热血迹才惊觉失态,急忙缩回手。
"别动。"陆沉舟却扣住她手腕,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按在她渗血的右臂上。布料展开时,沈清荷看见角上绣着朵将谢的牡丹——正是白天被他丢弃的那方。
纱帐被箭风带得晃动,燃烧的烛油滴在帕子上。两人影子在墙上交叠,像极了当年火场里摇晃的人形。沈清荷忽然发现陆沉舟在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期待?
"最后一个问题。"他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你记不记得救你的人说过什么?"
沈清荷正要开口,窗外传来弓弦绷紧的"咯吱"声。陆沉舟猛地扑倒她,第三支箭射穿他肩头,带出一蓬血花。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热气喷在她耳畔:"铜牌...编号是反的..."
这句话像钥匙,突然拧开记忆的锁。浓烟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最后喊的是——
"阿宁快走!七号牌要爆...!"
沈清荷瞳孔骤缩。她终于看清记忆里那块铜牌的模样:不是烙铁,是...火药引信!当年慈幼局的大火根本不是意外!
陆沉舟的鲜血浸透她半边衣袖。沈清荷扯下帘幔要给他包扎,却听见窗外瓦片轻响。月光照亮一支缓缓抬起的弩机,准星正对陆沉舟后心。
"小心!"
她几乎是用身体撞开陆沉舟。弩箭擦着她脖颈射入地板,箭尾白羽嗡嗡震颤。沈清荷抄起梳妆凳砸向窗口,菱花窗棂碎裂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屋檐掠走,只剩半块铜牌当啷落地——编号"三",边缘沾着新鲜血渍。
陆沉舟踉跄着捡起铜牌,脸色比纸还白:"果然...七个幸存者..."
沈清荷撕开他肩头衣物,箭伤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她突然俯身,唇瓣贴上伤口。陆沉舟肌肉瞬间绷紧,手指插进她散落的发丝里:"你——"
"箭毒见血封喉。"沈清荷吐出一口黑血,唇色艳得惊心,"陆公子若死了,谁给我解谜?"她说着又要低头,却被陆沉舟捏住下巴。
他拇指擦过她染血的唇角,眼底翻涌着沈清荷看不懂的情绪:"当年火场..."话未说完,整扇窗突然被狂风吹开。暴雨倾盆而入,浇灭了最后一盏残烛。
黑暗中,沈清荷感觉有冰凉的东西塞进手心——是那半块焦黑的"七"号铜牌。陆沉舟的气息逼近,带着血腥气和雨水的潮湿:"明天酉时,醉仙楼。"他声音混在雷声里,"带你见另外半块铜牌的主人。"
远处传来打更声。沈清荷攥紧铜牌,尖锐的边缘刺进掌心。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真相,就像陆沉舟此刻滴在她裙摆上的血,一点点晕开猩红的谜团。
沈清荷指尖的铜牌突然发烫,像是要灼穿她的皮肉。陆沉舟的血顺着她指缝往下淌,在地板上蜿蜒成一道细线,与雨水混在一处,竟诡异地勾勒出半个"七"字。
"你早就知道。"她声音发颤,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被命运戏弄的愤怒,"十年前那场火——"
第三支弩箭破空的尖啸打断了她。沈清荷本能地扑向陆沉舟,却被他反手按在身下。箭矢擦着他后背掠过,带起一蓬血雾。血腥气瞬间弥漫,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潮湿泥土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陆沉舟闷哼一声,右手仍死死护着她后脑。沈清荷能感觉到他胸腔剧烈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别动。"他喘息着,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侧,"房顶还有两个。"
话音未落,瓦片碎裂声接连响起。沈清荷趁机摸到掉落的银簪,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簪身,突然被陆沉舟攥住手腕。他掌心那道狰狞的旧伤正贴着她的脉搏,跳动的频率竟与她心跳诡异地同步。
"不是冲你来的。"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要的是这个——"
陆沉舟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一道陈年箭伤。伤口周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被什么腐蚀过。最骇人的是伤疤正中,竟嵌着半块泛着金属光泽的铜片——正是编号"七"缺失的那一撇。
沈清荷呼吸一滞。记忆里那个浓烟弥漫的夜晚突然清晰起来:有人将她推出火场时,胸口迸出的血花里闪着同样的金属冷光...
"当心!"
陆沉舟猛地拽着她滚向床榻。两支弩箭钉入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箭尾缠着的丝线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是浸了毒的绊线。
沈清荷的银簪脱手而出,精准刺穿窗纸,外面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她趁机扯下床帐裹住陆沉舟流血的后背,布料瞬间被浸透。
"你撑得住么?"她声音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心口那块铜片。触感冰凉,却烫得她指尖发麻。
陆沉舟突然抓住她乱动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现在信了?"他嘴角扯出个惨白的笑,"当年火场里..."
屋顶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接着是利器入肉的"噗嗤"声,和人体滚落瓦片的动静。沈清荷刚要探头,被陆沉舟一把按回阴影里。
"别出声。"他唇几乎贴在她耳垂上,"来的不是他们的人。"
院墙外响起熟悉的梆子声——是沈府巡夜的家丁。但中间夹杂着某种古怪的节奏,三长两短,像是...
"五更天了。"陆沉舟突然松开她,踉跄着撑起身子,"醉仙楼之约——"
他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沈清荷一把扯开他衣领,心口那块铜片周围的皮肤已经泛起蛛网般的青紫纹路。
"你中毒了。"她声音发颤,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撕开自己右臂的绷带——伤口渗出的血珠竟也泛着同样的青黑色,"什么时候..."
陆沉舟眼神一暗,突然从靴筒抽出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刀尖挑开她伤口表层。沈清荷疼得倒吸冷气,却看见他挖出半枚细如发丝的银针。
"簪子。"他喘息着将银针举到月光下,针尾刻着几乎看不见的"三"字,"他们早就在你身上留了后手。"
沈清荷突然想起白天在茶楼,那个"不小心"撞到她的卖花女。当时右臂的刺痛,她还以为是...
窗外梆子声突然急促起来。陆沉舟脸色骤变,一把将她推到柱子后面。几乎同时,一支羽箭穿透窗棂,钉在床头的铜镜上——箭尾绑着半块烧焦的木牌,上面用血画着个残缺的"七"。
"走!"陆沉舟拽着她撞向房门,"他们找到另外五个了!"
沈清荷被他扯得一个踉跄,腰间突然一轻——那块"七"号铜牌掉在地上,竟与陆沉舟心口的铜片同时发出诡异的嗡鸣。地面上的血线像活过来一般,扭曲着组成完整的数字...
房梁突然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沈清荷抬头,看见瓦片缝隙间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和十年前慈幼局房梁上滴落的一模一样。
"要爆了!"陆沉舟扑过来时,她听见他心口的铜片发出刺耳的尖啸,"就像当年一样——"
爆炸的气浪将两人掀翻在地。沈清荷在漫天火光中,最后一次看清陆沉舟的脸。他嘴唇开合,说的分明是:
"这次换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