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二十分，虞清墨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窗外还笼罩在靛蓝色的晨雾中，训练基地的轮廓如同浸在水墨画里。她穿好运动服，左手腕上的肌效贴是新换的——昨晚周祝颜硬塞给她的，上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老地方等你！记得带护腕！(๑•̀ㅂ•́)و✧"
虞清墨将纸条折好塞进口袋，目光扫过对面整齐的床铺。周祝颜的枕头下露出一角相框，那是她奶奶的照片——一位白发老人坐在轮椅上，手里举着小小的奖牌，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训练馆的侧门虚掩着。虞清墨推门进去，立刻听到有节奏的击球声从最角落的球台传来。周祝颜正在对墙练习反手击球，右脚踝上的绷带比昨天又厚了一层，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第四十六组！"周祝颜大喊一声，回球后才发现虞清墨，"清墨！快来，我发现一个超棒的双打战术！"
虞清墨走近，看见地上摊开的笔记本上画满了复杂的线路图——全是双打走位示意。周祝颜的字迹潦草却充满活力，各种箭头和爆炸符号穿插其间，像是一场纸上战役。
"日本队去年用的这个交叉换位。"周祝颜指着其中一页，"我们改良一下，你反手拧拉后立刻斜插，我补你的位置......"
虞清墨认真听着，不时用铅笔修正线路。自从三周前决定秘密训练双打，她们每天利用正式训练前的一小时加练。这种地下行动般的默契让虞清墨想起小时候偷看漫画的刺激感——尽管她从未有过那样的童年。
"试试？"周祝颜捡起球，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第一个球就出了意外。虞清墨按照新战术斜插时，周祝颜的补位慢了半拍，两人撞在一起。虞清墨的右肩撞到周祝颜的下巴，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嘶——"周祝颜捂住下巴，眼泪瞬间涌出。
虞清墨立刻上前："我看看。"
周祝颜松开手，下唇内侧被牙齿磕破，渗出一道血丝。虞清墨下意识用拇指擦去那滴血珠，触感温热而湿润。
"没事没事！"周祝颜含混不清地说，却因为咧嘴笑又扯到伤口，"哎哟......我们再来！"
"先处理伤口。"
"这点小伤算什么！"周祝颜满不在乎地摆手，"去年全国赛我脚踝扭了还打完三局呢！"
虞清墨皱眉，强硬地拉着她到长椅边坐下，从包里掏出碘伏棉签。周祝颜乖乖仰起脸，阳光透过高窗照在她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可能会疼。"虞清墨低声警告，轻轻按住她的下巴。
"你比张医生还专业......嗷！"周祝颜的抗议变成痛呼，却一动不动任由虞清墨处理伤口。
虞清墨的动作很轻。她注意到周祝颜的下巴有一道旧伤疤，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划伤的。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某处微微发紧——周祝颜身上总是带着各种伤痕，却总笑着说"没事"。
"好了。"虞清墨收起棉签，"再练十分钟就休息。"
"遵命，虞医生！"周祝颜跳起来，突然凑近，"不过清墨，你刚才紧张的样子好可爱。"
虞清墨耳根一热，转身走向球台："发球。"
接下来的练习顺利多了。新战术渐渐成型，两人的跑位如同精密齿轮般咬合。周祝颜的进攻越发犀利，虞清墨的防守固若金汤，偶尔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
"完美！"周祝颜在又一次成功配合后高举球拍，"我们绝对能横扫青年赛！"
虞清墨正要回应，训练馆大门突然被推开。林教练和一位陌生男性走了进来，两人立刻僵在原地。
"我就说听到击球声。"林教练扫视着满地乒乓球，"加练？"
虞清墨握紧球拍，大脑飞速运转借口。周祝颜却已经笑嘻嘻地迎上去："报告教练！我们在补昨天的反手多球训练！"
林教练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虞清墨的手腕上："伤好了？"
"差不多了。"虞清墨轻声回答。
"这位是沈钦慕医生。"林教练侧身介绍，"省队新聘的运动医学顾问。沈医生，这是我们的女队主力，周祝颜和虞清墨。"
虞清墨这才注意到那位陌生男子——高挑瘦削，白大褂下是简洁的深色衬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沉静如水。他看上去三十出头，却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气质。
"久仰。"沈钦慕的声音低沉温和，"虞清墨的反手拧拉和周祝颜的正手暴冲，我在录像里看过很多次。"
周祝颜眼睛一亮："沈医生也看乒乓球？"
"专业需要。"沈钦慕微笑，"运动损伤预防是我的研究方向。"
他的目光落在周祝颜的右脚踝上，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周祝颜下意识把脚往后缩了缩。
"沈医生今天开始常驻队里。"林教练说，"所有队员都要做一次全面体检，你们俩排在今天下午。"
虞清墨注意到沈钦慕观察周祝颜的方式——不是普通医生看病人的眼神，更像是科学家观察一个有趣的课题。这让她莫名警惕起来。
"好了，去吃饭吧。"林教练拍拍手，"八点正式训练别迟到。"
等教练和医生离开后，周祝颜长舒一口气："好险！差点暴露我们的秘密计划。"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那个沈医生好帅啊，像从医疗剧里走出来的。"
虞清墨收拾着球拍："他的《运动损伤学》是业内权威。"
"哇，你还研究这个？"周祝颜瞪大眼睛。
"我父亲的书架上有他的书。"
周祝颜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这三周来，虞建国虽然没再来基地，但他的阴影无处不在——每次虞清墨接到家里电话后都会变得异常沉默，有时整晚不说一句话。
"走吧。"虞清墨转移话题，"今天食堂有豆浆。"
上午的训练结束后，虞清墨被叫到教练办公室。推门进去，她不仅看到了林教练，还有坐在角落的沈钦慕。
"坐。"林教练推过来一份文件，"青年锦标赛的报名表。"
虞清墨接过表格，心跳加速——女双一栏已经填上了她和周祝颜的名字。
"虞局那边......"
"体育局不干涉具体训练安排。"林教练意味深长地说，"不过，你们确定要专注双打？单打名额更容易获得国家队关注。"
虞清墨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报名表："我们想试试。"
林教练和沈钦慕交换了一个眼神："沈医生有些建议。"
沈钦慕向前倾身，手肘支在膝盖上："我看过周祝颜的医疗记录。她右脚踝的旧伤比表现出来的严重得多。"
虞清墨后背一凉："多严重？"
"慢性韧带松弛，伴有轻微骨裂。"沈钦慕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如果继续高强度训练，很可能在三个月内彻底撕裂。"
办公室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虞清墨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窗外远处周祝颜和队友笑闹的声音——她正在模仿翟屹凡发球时的怪表情，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她没告诉我。"虞清墨声音干涩。
"她不会告诉任何人。"沈钦慕推了推眼镜，"这类运动员通常会选择隐瞒伤势，直到无法坚持。"
林教练叹了口气："青年赛还有两周，如果周祝颜的脚......"
"我们会参加。"虞清墨打断她，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坚决，"而且会赢。"
沈钦慕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父亲知道吗？"
"这不关他的事。"
"在体育局副局长那里，所有事都关他的事。"沈钦慕轻声说，"尤其是关于女儿的事。"
虞清墨猛地抬头："你认识我父亲？"
"学术会议上见过。"沈钦慕站起身，白大褂下摆轻轻摆动，"我建议你先和周祝颜谈谈她的伤势。至于其他问题......"他递给虞清墨一张名片，"随时可以找我。"
名片很简洁，除了联系方式，背面手写着一行字："有时保护搭档比赢得比赛更重要。"
下午的体检在医务室进行。虞清墨做完基础检查后，被要求在外面等周祝颜。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到沈钦慕正在仔细检查周祝颜的右脚踝，而周祝颜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时不时摇头。
"......真的不疼，医生。"
"这个骨裂至少两年了。"
"我能跳能跑能打球！"
"现在能，不代表......"
门被护士关上，阻断了下文。虞清墨靠在墙上，脑海中浮现出周祝颜每次训练后偷偷揉脚踝的样子，想起她绑着沙袋加练的清晨，想起她说"能打球的地方就是好地方"时眼里的光。
二十分钟后，周祝颜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
"怎么样？"虞清墨迎上去。
"完美健康！"周祝颜夸张地张开双臂，"沈医生说我能活到一百岁！"
虞清墨盯着她的眼睛，直到那假笑慢慢垮掉。
"好吧......"周祝颜踢了踢地面，"有点小问题。但绝对不影响比赛！沈医生开了些药，说注意休息就好。"
"骨裂也是小问题？"
周祝颜猛地抬头："他告诉你了？"随即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就知道那医生靠不住。"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周祝颜突然激动起来，"让你像你爸爸一样逼我退出双打？还是整天紧张兮兮地盯着我的脚？"
虞清墨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周祝颜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下巴上的伤口因为激动又泛红了。
"我奶奶等不了下一个赛季了。"周祝颜声音低下去，"医生说......说最多还有半年。我必须这次就进国家队，必须让她看到我穿国家队队服......"
走廊尽头传来队员们的笑声，衬得这一刻更加寂静。虞清墨想起那张床头照片里举着奖牌的老人，想起周祝颜说"不是一个人面对一切"时的坚定，想起她们在破旧社区球台前分享的辣条和梦想。
"我们会参加比赛。"虞清墨最终说，"但必须按沈医生的方案来。"
周祝颜眨眨眼，泪珠滚落："你不劝我放弃？"
"你会听吗？"
"不会。"周祝颜破涕为笑，"死也不会。"
虞清墨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那就别废话了，去训练。"
"现在？"
"沈医生只说注意休息，没说禁止训练。"虞清墨转身走向训练馆，"我们还有战术要完善。"
周祝颜小跑着跟上，右脚明显不敢用力："清墨，你学坏了！"
"跟你学的。"
训练馆空无一人。虞清墨从器材室推出一台奇怪的机器——那是沈钦慕带来的新型生物反馈仪，能实时监测运动员的肌肉负荷。
"你偷拿沈医生的设备？"周祝颜瞪大眼睛。
"借。"虞清墨纠正她，熟练地连接电极片，"他说可以用来监测你的脚踝负荷。"
周祝颜乖乖坐下，让虞清墨把电极片贴在她的右脚踝周围。机器启动后，屏幕上显示出彩色的肌肉活动图，随着周祝颜的动作不断变化。
"哇，好酷！"周祝颜动了动脚趾，屏幕上相应区域立刻亮起红光，"像科幻电影！"
虞清墨调整着参数："沈医生说超过黄色区域就要立刻停止。"
"遵命，虞医生！"
接下来的训练完全不同以往。虞清墨严格控制着周祝颜的跑动范围，每当监测屏幕上的颜色接近黄色，就强制休息。她们重点练习不需要大幅移动的技术——发球抢攻、台内控制和落点变化。
"这样打双打不够的。"周祝颜皱眉，"正式比赛跑动范围大得多。"
虞清墨从包里拿出一沓纸："所以我做了调整。"
那是全新的战术方案——虞清墨负责80%的跑动，周祝颜主要站定进攻。每个细节都经过精密计算，最大程度减少周祝颜脚踝的负担。
"这......"周祝颜翻看着方案，声音哽咽，"你什么时候做的？"
"昨晚。"
周祝颜突然扑上来抱住虞清墨，力道大得差点把两人都撞倒。她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训练服传来，又快又重，像只受惊的小鸟。
"我们会赢的。"虞清墨轻声说，不知是在安慰周祝颜还是自己，"一定会。"
监测屏幕上的蓝绿色光晕映在两人身上，如同深海中的微光，照亮这个被秘密与誓言填满的角落。远处传来脚步声，她们迅速分开，却在对视时忍不住笑了——那种共同守护某个秘密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当晚，虞清墨在训练日记上写道：
「周祝颜右脚踝骨裂，严重程度：必须赢得青年赛。沈钦慕身份存疑。新战术需加强正手覆盖范围。特殊记录：拥抱比想象中温暖。」
她顿了顿，又补充：
「明天偷一包辣条。」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床头那颗画着笑脸的乒乓球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弧线。隔壁床上，周祝颜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着"继续打......"。虞清墨轻轻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露在外面的、缠满绷带的脚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