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兰看着眼前的兰陵王,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
花木兰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杯子,耐心地等着。半晌,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时,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忍耐和某种屈辱感,微微侧过一点头,就着她的手,小口地啜饮起来。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每一次吞咽似乎都牵动着后背的伤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喝完水,他又立刻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将脸埋进枕头更深的地方,只留下一个裹着厚厚绷带、线条僵硬的后背对着花木兰。
花木兰放下杯子,没说什么,回到桌案后坐下。她重新拿起笔,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军务。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她批阅文件,查看地图,偶尔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一下城外的动静。每一次她走动,即使刻意放轻了脚步,都能感觉到行军床上那具身体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袭击”。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对任何接近者的极度不信任。
夜更深了。寒意透过石墙渗进来。花木兰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又拨了拨灯芯,让光线稍微亮一点。她拿起一份关于边境几处小型魔种巢穴异动的新报告,眉头紧锁。
“咳…”一声压抑的呛咳声从床边传来,打破了长久的沉寂。
花木兰抬眼看去。兰陵王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是伤口剧痛引发的生理反应,又或者只是被血腥气呛到。他依旧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此刻承受的痛苦。
花木兰放下报告,再次起身。她走到床边,没有直接触碰他,而是拿起旁边备好的干净布巾,又倒了一杯水。
“伤口疼?”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兰陵王没有回答,只是呼吸更急促了些。
花木兰将布巾和水放在床边他伸手可及的小凳上。“药效需要时间。忍着。”她的语气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陈述事实,带着军人特有的直接。“别乱动,扯裂了伤口,没人能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第二次。”她指的是白天城墙上的那场生死互救。
这一次,兰陵王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即使在重伤虚弱之下,依旧幽深锐利,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冷冷地、带着审视地看向花木兰。他的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探究、警惕,以及一丝被看透脆弱的不甘。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把我带到这里?” 他问的不是“救”,而是“带到这里”——这个属于她的核心领域。
花木兰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的轮廓,让她的神情显得有些莫测。“因为你也要击杀魔物”她指了指桌上那份关于魔种侵袭的报告,“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至少我们是一致的。而你你不能死在外面。”理由充分,冷酷,且带着明确的利用意味。
兰陵王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因疼痛而抽搐。“你…信我?”他的语气充满讥诮。
“我只信我看到的威胁。”花木兰坦然道,“魔种被驱赶,制造那种东西的男人,对长城,对整个大陆都是未知的灾祸。你高长恭再是阴影里的毒蛇,也总得在阳光下有块立足之地。”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敢在这屋子里动什么心思,我不介意提前结束这场交易。”
威胁赤裸而直接。兰陵王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翻涌了一下,最终又归于沉寂的冰冷。他没有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花木兰也回到了桌案后。夜还很长。她重新拿起那份军报,目光落在魔种退去的方向标记上,心思却分了一缕在身后那个沉默的伤者身上。她裹紧了毯子,感受到羊毛带来的暖意,也清晰地感知到来自角落那如同实质的、冰冷的警惕与疏离。这注定是一个漫长而充满张力的守夜。烛泪无声地堆积,在灯盏边缘凝固成琥珀色的痕迹。
“我帮你击杀明世隐,你就会答应给我们这些人一片站在阳光下的立足之地么?长城那边会同意吗?”兰陵王开口问道。
花木兰沉默一瞬,直视着他的眼睛,定定的说,“我用生命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让你们有一日,站在光明之下。”
她目光灼灼,兰陵王看着眼前的女子,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