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店的铜铃在推门时发出清响,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切进来,在檀木柜台投下斑驳的影。
我摸出钥匙串,金属齿刮过锁孔的声响惊得墙角的鎏金座钟同时振鸣——七座大小不一的古钟同时摇晃,指针竟全部指向上午七点零七分。
"看来它们在等我。"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店铺轻声说。
昨夜青阳子钻进口袋时,我分明听见他化作白光前低语:"去二楼暗格,找温伯远的工具箱。"
柜台抽屉里的账本还摊在昨晚的位置,墨迹未干的"沈氏古董行"字迹下,压着半张泛黄的合影:穿墨绿旗袍的少女站在钟楼前,怀里抱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是我祖父温伯远。少女腕间的银镯与我昨夜在骸骨塔见到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内侧刻着"阿宁"二字。
"沈先生?"
我猛地转身,看见穿藏蓝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是小吴,昨晚在案发现场见过的小警员,此刻他的脸色比昨夜更苍白,警服领口沾着暗褐色污渍。
"沈先生,我们接到报警。"他从公文包取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块带血的铜铃,"这是今早从护城河桥墩下捞的,和你昨天在古董店发现的很像。"
我接过证物袋,指尖刚触到铜铃,一阵刺痛从掌心窜起。时砂从指缝渗出,在铜铃表面凝成字迹:"子时三刻,钟鸣旧梦"。
"这铜铃..."我抬头,小吴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像被什么东西操控着。他的喉结滚动两下,说出陌生的声音:"跟我来,她在等你。"
我下意识后退,后腰撞上柜台。暗格里传来金属碰撞声——是温伯远的工具箱,箱盖上刻着与座钟相同的云雷纹。我迅速拉开抽屉,工具箱里整整齐齐码着各种精密仪器:游标卡尺、齿轮校准器、还有半瓶未开封的钟表油。
"沈先生?"小吴的声音又变了,这次是女人的,带着江南口音的软哝,"阿宁等了你七十年,该回家了。"
我抓起工具箱冲向楼梯。二楼走廊的地毯不知何时变成了海草编织的,每走一步都能闻到咸腥的潮气。暗门藏在第三幅《松鹤延年》图轴后,转动铜制门环时,门内传来熟悉的齿轮咬合声——正是昨夜在阁楼听见的座钟运转声。
门内是间圆形密室,四壁嵌着会发光的夜明珠,中央立着那座青铜座钟。与古董店那座不同,它没有鎏金雕花,钟壳上布满细密的刻痕,像是被无数双手反复抚摸过。钟摆静止不动,指针停在七点零七分,与一楼古董店的钟表们遥相呼应。
"咔嗒"一声,座钟的玻璃罩自动打开。内部机械结构让我倒吸冷气:那些齿轮不再是人骨,而是用半透明的琥珀制成,每枚齿轮里都封存着细小的时砂,在夜明珠的光下泛着金芒。最中心的主齿轮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温安宁、温伯远、温守真...血脉永续,钟鸣不息"。
"守真?"我喃喃念出这个名字。记忆突然闪回:七岁那年,祖父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反复念叨"守真"二字,说"他是最后一道防线"。
座钟突然发出蜂鸣,钟摆开始缓慢摆动。每摆动一次,墙上的影子就扭曲一分。当钟摆摆到第三下时,影子凝聚成少女的模样——正是合影里的阿宁。她穿着墨绿旗袍,腕间银镯闪着微光,眼中却没有焦点,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阿宁?"我试探着伸出手。她的指尖突然穿透我的手掌,带起一缕时砂。那些金砂钻进我的皮肤,在手臂上勾勒出与铜铃相同的纹路。
"温守真,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七十年了,钟芯里的时砂快撑不住了。"
我后退半步,撞在工具箱上。工具箱突然裂开,掉出个油纸包——是祖父的日记本。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墨迹晕开成血珠状:"守真要来了,阿宁的怨气太重。钟芯里的时砂是她的眼泪,每滴都刻着我的愧疚。若我撑不住,告诉阿宁...我爱过她,真的爱过。"
"你骗她。"阿宁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说能修好锁魂钟,能让我回到人间。可你只是把我困在时砂里,用温家的血养着这怪物!"
座钟的指针开始疯狂转动,玻璃罩迸出细密的裂纹。我看见钟芯深处有团黑影在蠕动,那轮廓像极了昨夜的老板娘,又像极了我在骸骨塔见过的少女尸体。
"不是的!"我抓起工具箱里的钟表油,"他想救你,用温家的血当引,把你封在钟芯里,这样你就不会被地脉裂隙吞噬!"
阿宁的身体开始透明,黑影从她背后浮现,长出无数触须,每根触须上都挂着温家先祖的牌位。"你以为我想困着她?"黑影发出刺耳的笑声,"是她自己不肯走!她的执念比地脉还深,非要等那个负心汉来见她最后一面!"
"住口!"我抄起桌上的游标卡尺砸向黑影。金属撞击声中,黑影发出尖啸,触须卷住我的脚踝往钟芯里拖。时砂从伤口涌出,在我眼前凝成祖父的脸:"守真,用你的血开钟!钟鸣之时,怨气自消!"
我咬碎舌尖,鲜血喷在钟摆上。琥珀齿轮瞬间爆发出强光,每枚齿轮里的时砂都化作金雨,冲刷着黑影的触须。阿宁的身影重新变得清晰,她的眼中终于有了焦点,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那些不是眼泪,是凝固的时砂。
"伯远..."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就知道你会来。"
黑影在金雨中消散,钟芯里的裂纹开始愈合。阿宁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那触感像穿过层层叠叠的时光,带着七十年前的海风与茉莉香。
"该走了。"她微笑着说,"我该去陪伯远了。"
座钟发出清越的轰鸣,指针同时指向十二点。整座古董店开始震动,墙上的挂钟纷纷坠落,却在落地前化作漫天金粉。我看见无数半透明的身影从金粉里走出——是温家历代守钟人,他们的身影逐渐与我的重叠,最后化作温伯远的样子,朝阿宁伸出手。
"阿宁,我来接你回家。"
晨光从密室的天窗倾泻而入,照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时砂的金粉围绕着我们旋转,像一场迟到了七十年的婚礼。
门外传来小吴的呼喊:"沈先生!你在里面吗?"
我擦掉脸上的泪,将怀表和铜铃收进胸前口袋。座钟的指针重新开始转动,这次不是倒转,而是朝着未来的方向。
"来了。"我应了一声,转身推开密室的门。
阳光里,小吴举着手机,屏幕上是条新闻推送:【考古队发现民国钟楼遗址,出土青铜座钟刻有"温安宁、温伯远"字样,专家称或与古代时空观测有关】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七点零七分。这一次,钟摆不再困在过去的漩涡里,而是稳稳地,指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