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锁生了锈，钥匙转动时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
林霁闪身进入，立刻被灰尘呛得咳嗽。这间废弃教室的窗户被藤蔓缠绕，阳光透过绿叶在钢琴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放下书包，取出夹在课本间的素描本——昨天程野继父来校后，周坤那伙人突然对他失去了兴趣，像是猛兽闻到了更血腥的气味。
他翻开空白页，铅笔在纸上游走。线条逐渐勾勒出程野抓住皮带时的肌肉走向，肩胛骨像两片绷紧的刀刃。画到右手腕的烟疤时，林霁换了蓝色铅笔，那些圆点在他笔下变成星座图谱中的北冕座。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让他手指一颤。程野倚在门口，耳钉在绿荫滤过的光线中泛着诡异的光。他手里转着个打火机，不是昨天那个，外壳上刻着骷髅头。
"躲这儿画画？"程野踢开挡路的破谱架，"钱呢？"
林霁合上素描本："周三才到期限。"
程野哼笑一声，突然掀开钢琴盖砸下去。陈年灰尘轰然扬起，在光束中形成短暂的雾霭。他跨坐在琴凳上，手指重重按下一串不和谐音："弹个曲子抵债？"
"钢琴需要调音。"林霁说。
"跟你的耳朵一样？"程野恶意地按下最高音区的键，金属弦的震颤刺痛鼓膜。他伸手抽走素描本，"让我看看变态画了什么。"
本子被翻开的瞬间，林霁看见程野瞳孔收缩了一下。
画里的他正在抵挡皮带抽打，但林霁给画面加了超现实元素——飞起的皮带变成了巨蟒，而程野手臂上的烟疤化作星光，照亮蟒蛇鳞片下的旧伤。最刺眼的是用荧光蓝画的细节：程野护住头部的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指甲。
"你观察得很仔细嘛。"程野声音突然轻柔，拇指摩挲着画纸边缘。他左手小指确实有道愈合不久的伤，藏在指缝里几乎看不见。
林霁的右耳开始耳鸣，像有无数细小的金属屑在耳道里滚动。他看见程野从裤袋掏出折叠刀，刀锋弹出时闪过一道冷光。
"知道吗？"程野用刀尖轻轻划过画中自己的脸，"我继父也喜欢艺术。"刀锋突然转向，抵住林霁喉结，"特别是烧掉的时候。"
折叠刀挑起素描本甩向半空。在纸张散落的瞬间，程野的刀划出Z字形，将画作撕成碎片。林霁下意识去接，被琴凳绊倒时膝盖撞到踏板，钢琴发出沉闷的呻吟。
"捡啊。"程野踩住最大的一片，上面正好是蟒蛇的眼睛，"不是喜欢拼图吗？"
林霁跪在碎纸间，看见自己画的星光被鞋底碾成污痕。一片靛蓝色的纸角卡在钢琴踏板缝隙里，他伸手去够，程野却突然蹲下来抓住他后颈。
"为什么画这个？"程野呼吸喷在他耳廓上，带着薄荷糖的味道，"同情我？"
林霁的视线水平线正对着程野的锁骨。那里有道新鲜的抓痕，结了薄痂，像个月牙。他想起昨天医务室校医脖子上的同款伤痕。
藤蔓的阴影在程野脸上爬行，让他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林霁突然伸手，指尖触到程野左手小指的伤。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程野的皮肤比想象中凉，指节处有粗糙的茧，像是长期握刀留下的。
"你指甲里有颜料。"林霁说，"普鲁士蓝。"
程野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他站起来时碰倒了谱架，金属杆砸在地上发出巨响。林霁看见他耳后的肌肉在抽搐，仿佛有虫子钻进了颅骨。
"周五之前，"程野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八百。"
他转身走向门口，却在钢琴旁停下。林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片碎画卡在琴弦之间，正好是程野护住头部的左手特写，蓝色颜料混合着铅笔阴影，让伤口看起来像在发光。
程野扯出那片纸塞进口袋，折叠刀却留在了琴键上。刀柄的骷髅头眼睛里镶着两颗微型红宝石，在阴影中像在渗血。
放学铃响过很久，林霁还坐在钢琴前。
他一片片拼接着残画，用透明胶带在背面粘连。被撕毁的部分恰好是程野的脸，现在只剩下轮廓，像个月相图。藤蔓的阴影随着夕阳西移，渐渐爬满整面墙。
手机震动起来，母亲发短信说今晚加班。林霁把拼好的画举到窗前，逆光中，胶带的接缝像蛛网般纵横交错。画中的蟒蛇被撕裂成三截，但星光依然完整——那是用荧光颜料画的，在暮色中开始微微发亮。
钥匙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林霁转头，看见校医站在门口，白大褂下露出红色裙摆。她看到钢琴上的折叠刀时，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颤了一下。
"苏老师。"林霁平静地打招呼，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叫他"老师"。
校医——苏雯走近，香水味盖过了灰尘的气息。她捡起折叠刀，宝石眼睛在掌心闪烁："程野的？"
林霁点头，继续拼着最后几片碎纸。苏雯的视线落在拼图上，突然伸手抽走了其中一片——那是程野右手腕的特写，烟疤旁边用极淡的铅笔写着日期：7月3日。
"医务室有新的助听器。"苏雯把纸片还给他，"明天来拿。"
她离开时高跟鞋踩碎了地上一截蓝色粉笔。林霁看着拼图上缺失的那一角，突然发现一个规律：所有被带走的碎片，都恰好记录着程野身上与"7月3日"有关的伤痕。
窗外，程野的身影出现在操场尽头。他走得很慢，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不时摸一下耳钉。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蜕皮的蛇，缓缓爬向校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摩托车。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