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王爷,您家夫人把您的战神画像换成了百家灯火图!
那道目光,或者说那种气息的源头,正是王府正厅。
我们教孩子们重新定义了文字,可这座城里,还有太多不识字的“图画”,在无声地讲述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而王府正厅里悬挂的那一幅,便是所有故事里最浓墨重彩,也最深入人心的那一篇。
《破虏战神图》。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王府时,便被迫跪拜的图。
画中,萧凛身披染血的玄铁重甲,手执一杆仍在滴血的寒枪,脚下是模糊而狰狞的尸山血海。
他的脸被硝烟熏得辨不清神色,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像两把出鞘的利刃,穿透画布,直刺人心,充满了生杀予夺的绝对威严。
这幅画,曾是长安的定心丸,是无数人心中的神迹。
可如今,它却成了新的梦魇。
秋月很快便带来了街谈巷议的汇总。
童乐园的孩子们,再也不敢靠近正厅玩耍,说那画里的人会瞪他们,晚上会从画里走出来抓不听话的小孩。
一些在防疫中得以康复的百姓家属,来王府送些自家做的吃食,也只敢送到侧门,私下里议论:“王爷杀敌无数,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救我们命的……终究是夫人和守心院的灯火啊。”
“夫人,”秋月的声音压得极低,透着忧虑,“现在府外有人说,不敢进王府,说那画像上的煞气太重,照得人心慌。他们敬畏王爷,也开始害怕王爷。”
我站在正厅门外,远远望着那幅画。
画中的萧凛,被定格在最孤独、最惨烈的一刻。
他以一人之姿,镇住了尸山血海,也隔绝了人间烟火。
我轻声说:“他不是不配被敬,是不该再独自扛着所有生死。”
我的决定再一次让秋月和青鸾感到了意外。
我没有去碰那幅画,而是让青鸾调来了守心分院这一年来的全部巡防记录。
我不要战报,不要功勋,我只要那些最琐碎的、关于光的记录。
长安九坊,哪一处疫病最重,哪一处巷子最黑,哪一处夜晚的灯火,曾为归家的人照过亮。
青鸾的情报网强大到令人发指,不过两天,数百份绘图和文字描述便堆满了我的书房。
有老妪在自家窗台支起小锅,为深夜巡逻的防疫队熬一碗热姜汤时,窗前那豆昏黄的烛光;有十几岁的少年背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泥泞小巷时,手里那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纸灯笼;更有北境军眷自发组织的妇人队,为焚烧疫区污物的焚疫所彻夜守夜时,围坐的那一圈明亮的油灯。
这些光,微弱,零散,却真实得烫手。
我请来全城最好的画师和绣娘,将这数百帧关于光的影像,拼合成一幅全新的图。
没有尸山血海,没有金戈铁马,甚至没有一个具体的人形。
整幅画,就是一副长安城的夜景鸟瞰图,万家灯火如璀璨星河,蜿蜒流淌,汇入天际。
而在那星河的最中央,有一点光芒最为明亮温暖,仔细看去,正是童乐园屋檐下那盏为了纪念亡者、也为了照亮生者而永远不会熄灭的防疫长灯。
我将这幅画命名为《长安长明图》,并亲自在画卷的留白处,用我所能写出的最温柔的笔迹,题了一行跋:光不止一种来处。
新图制成的当日,我没有请旨,也未通报礼部。
我只带着秋月,领着几名手脚麻利的工匠,径直走进了王府正厅。
“把画,取下来。”我指着那幅《破虏战神图》,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正厅里。
负责守卫正厅的宿卫们脸色大变,为首的校尉“呛”地一声按住刀柄,厉声喝道:“王妃!此乃圣上御赐,是王爷战功之象征,岂能擅动!”
几名宿卫立刻围了上来,刀柄上的手青筋毕露,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萧凛来了。
他大概是刚从军营回来,闻讯赶来,步履生风,一身冷冽之气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那几名按刀的宿卫都下意识地垂下了头,等待着他雷霆般的震怒。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那些紧张的下属,只是静静地伫立在《破虏战神图》前,看了许久。
就在我以为他要开口斥责时,他忽然抬起手,解下了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轻轻地放在了一旁的紫檀木长案上。
那是一个无声的、卸下武装的姿态。
“挂上去。”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而低沉,是对着那些工匠说的。
然后,他转向我,目光落在我身后的新画卷上:“本王也想看看,我的长安,晚上是什么样子。”
众人皆惊。
当那幅杀气腾腾的战神画像被小心翼翼地取下,而巨大的《长安长明图》缓缓展开,将万家灯火的温暖光华映照在厅中每一个人的脸上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仆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我儿子……我儿子死在北境,连尸骨都没找回来……可今晚,我好像看见了……看见他在哪户人家里,把灯给点亮了……”
那哭声,比任何赞美都更有力。
萧凛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暖。
然而,风波并未就此平息。
三日后,原《破虏战神图》画师之子,率领着几十名族人与弟子,跪在了皇宫门外,声泪俱下地哭诉我“以妇人之见,辱没先师遗作,亵渎战神威名”,称那幅万家灯火图是“只见民不见君,只见灯不见将”的无君无父之兆。
与萧凛敌对的二皇子立刻抓住了机会,在朝堂上大做文章,联合御史台弹劾我心怀叵测,并主动请缨,命画院的“大师”们重绘一幅更具“正统神威”的战神像,要八百里加急送往边关,以“重振军心”。
青鸾的密报很快送到了我的案头。新画已经绘成,但其中另有玄机。
“二皇子请了一位前朝宫廷画师的后人,用的是一种失传的笔法,”青鸾的脸色少有的凝重,“我派人看过,那画中暗藏符咒,观之久者会心神恍惚,戾气滋生。这是一种古籍里记载的‘蛊心画’残技。”
药婆婆也被我请来,她捻起一点从画院偷带出来的颜料粉末,放在鼻尖轻嗅,随即脸色大变:“是‘迷魂蕊’!这花粉无色无味,但混在颜料中,经灯火一熏,吸入者极易产生幻觉,且心底的暴戾会被无限放大!他们不是要复旧像,他们是要借画,控军心!”
好一招釜底抽薪。用萧凛的“神像”,去毁掉萧凛的军队。
我看着那份密报,心中一片冰冷。
萧凛从我手中抽走密报,只看了一眼,便扔进了火盆:“本王现在就进宫,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威。”
“别去。”我按住他,“你去了,就坐实了心虚。他们既然画了,我们便接着。你不是想去北境看看将士们吗?正好,带上这两幅画,一起去劳军。”
铁骑营,萧凛一手带出来的王牌之师,驻扎在北境风沙最大的戈壁。
抵达当夜,帅帐之中,我命人将两幅画并列悬挂。
左边是《长安长明图》,右边是那幅杀气腾腾的“正统战神像”。
我当着所有高级将校的面,点燃了一支我特制的、能加速“迷魂蕊”挥发的药香。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异变陡生!
那幅新的战神像上,萧凛的眼睛边缘竟泛起一圈诡异的红光,画中景物仿佛活了过来,血腥气扑面而来。
离画最近的几名校尉,眼神瞬间变得赤红涣散,竟猛地拔出腰刀,朝着帐外怒吼:“杀!杀尽南蛮!”
“封锁帐门!”萧凛一声断喝,亲卫立刻将失控的几人制住。
我端起一盆早就备好的冷水,毫不犹豫地泼向那幅“蛊心画”。
“滋啦——”一声,仿佛滚油浇上了冰块,画卷落地,升腾起的灰烬竟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我拾起一片烧焦的残片,举到众人面前,朗声道:“诸位请看,真正的战神,从不用邪术驭人。他信的,是他麾下每一个活生生的兄弟,是我们身后每一扇会点灯的窗户,而不是一张会蛊惑人心的死人画!”
“真正的守护,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安然点亮自家的灯,而不是为了让所有人跪拜在一座冰冷的神像脚下!”
次日,我亲眼看到,铁骑营的将士们自发拆毁了营中所有旧的战神画像,只在主营门前,高高挂起了一盏仿制童乐园样式的、巨大的“防疫长灯”。
回京的路上,萧凛一直很沉默。
回到王府后,他命人将那幅最初的《破虏战神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收入一只紫檀木密匣中。
我以为他要将它永远封存。
却见他取过笔,在画卷的背面,用沉稳有力的笔迹,写下了一行小字:
“他曾守护山河,今我守护他的人间。”
他将那只密匣,放在了我们卧房的床头。
这场风波,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我不仅拆掉了他心中的墙,也拆掉了军中的墙。
我与萧凛并肩站在王府最高的揽星阁上,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璀璨的长安城。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这满城灯火,为你而明。青黛,朝廷不会再装聋作哑了。”
我心中一动,看向他。
他握紧我的手,望着远方灯火辉煌的皇城,缓缓道:“封赏的圣旨,怕是已经在路上了。只是不知道,这旨意里裹着的,是蜜糖,还是新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