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王爷,您家夫人把您的密令火漆换成了百姓家书印!
入夜,整座城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连更夫的梆子声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潜伏在黑暗中,那头名为猜忌与仇恨的野兽。
守心分院被砸毁后的第三日,秋月端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燕窝粥,眉心拧成了一个死结。
“夫人,您好歹用一些。”她低声劝道,“青鸾大人已经将煽动暴民的林府旧仆尽数锁拿,伪造章程的刻板也已查获,真相大白是迟早的事。”
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摇了摇头。
真相?
真相是百姓被煽动了,但根源却不是那张伪造的传单,而是恐惧。
秋月叹了口气,将一叠新收上来的舆情简报放在我手边:“夫人,城里又起了新的流言,说……说您立章程是假,想借此一手揽过民生大权,是真。”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甚至有市井孩童,把那防疫的童谣改了词,唱什么‘口罩如枷锁,帅印变刑刀’。”
我的指尖微微一颤。
秋月眼圈泛红,一语道破了关键:“夫人,百姓不是不信章程,是不信它能被规矩地用。他们不怕疫,怕的是‘好意’成了铁笼。”
我转过身,看着院中角落里,那尊被暴民砸得粉碎的石药碾。
它曾日夜不休地为长安城碾磨着救命的药草,如今却成了冰冷的碎石,静静躺在泥地里。
帅印变刑刀……
他们怕的,是萧凛的权力。
是那份象征着生杀予夺、不容置喙的绝对权威。
我的章程再好,只要盖上的是王府的帅印,在他们眼中,就依然是强权,而不是契约。
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划过我的脑海。
“青鸾。”我扬声唤道。
一道青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夫人。”
“去书房,取王爷近三日批阅回执的密令来。”
“是。”
不多时,三份用牛皮筒装着的密令回执被摆在我面前。
我解开系绳,倒出里面的卷轴。
封缄处,黑龙帅印深深地烙在赤红色的火漆上,宛如凝固的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煞气。
“去,”我指着那三团火漆,“命人将它熔了。”
青鸾和秋月皆是一惊。
“夫人,这可是王爷的帅令封缄……”秋月失声道。
我没有解释,目光落在我妆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只小小的陶泥印匣,是我闲来无事,仿着现代的印泥做的玩意儿,只是还没想好刻什么印章。
“青鸾,你立刻去一趟西巷,找到那位给边关戍卒做军靴、上个月刚领了百衲安旗的张绣娘。告诉她,王府想借她家一样东西。”
青鸾虽有疑惑,但执行力从不打折,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她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用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小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磨得光滑的黄杨木私印,小小的篆体,刻着一个“安”字。
青鸾回禀道:“张绣娘说,这是她出嫁时,她爹请人刻的,取‘平安顺遂’之意。她儿子去边关后,她给儿子写的每一封家书,都会在末尾用这个印。”
我拿起那枚小小的“安”字印,它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带着一个母亲几十年的期盼与祈祷。
我将它轻轻按在我那盒特制的陶泥上,一个朴拙却清晰的“安”字便显现出来。
它没有黑龙的狰狞,没有火漆的血腥,只有一种属于寻常巷陌的、安宁的温度。
我将那三份熔去了旧漆的密令重新封好,用这枚“安”字民印盖了上去。
“传我的令,”我对着满脸震惊的秋月和青鸾宣布,“从今日起,所有涉及《民生永续章程》的公文、告示、调令,一律停用王府帅令火漆,改用‘安’字民印封缄。此印,名曰‘民信印’。”
我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条:“每季由长安九坊轮流推选一户普通人家,提供当季民信印的母模。王府只借用,不占有。”
消息一出,最先炸开的不是民间,而是朝堂。
御史台的监察使当场就在朝会上拍了桌子:“荒唐!国之信,在于玺印!以布衣私印代君信,形同分玺,是动摇国本之举!此风断不可长!”
蛰伏已久的二皇子立刻抓住了机会,联合数十名言官上奏,言辞激烈,称我“以妇人之见蛊惑王爷,偷换国器,其心可诛”,请求圣上下旨申斥。
萧凛接到青鸾密报时,正在书房批阅一份南方的水灾折子。
他听完,头也未抬,只用笔尖点了点桌案,淡淡地问青鸾:“上个月,有多少封从外地寄来长安的民信,因为没有火漆封缄,而被驿馆以‘非公务’为由拒递或延误?”
青鸾垂首:“回王爷,共计一千三百二十六封。其中多为孤寡报疫、妇孺求药之事。”
萧凛不再言语,只是提起朱笔,在那份弹劾我的奏折上,重重批下几个字。
“自即日起,凡盖‘安’字民信印之函,等同王公急件,天下驿馆,一体通行。阻者,以违抗军令论处!”
笔锋落下,红痕如裂帛。
他没有为我辩解一句,却用最不容置喙的方式,给了我最大的支撑。
【我的阿黛想做什么,便让她做。
这天下,本就该听听百姓的声音。】
他的心声传来,一如既往地沉稳,带着能将一切风雨都挡在身后的力量。
首枚“安”印正式启用的那日,西巷的张绣娘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王府正厅,就在那面镌刻着《民生永续章程》的青铜墙前。
当着所有核心官吏的面,我亲手将那枚黄杨木印章还给了她。
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妇人,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枚小小的印章,突然老泪纵横。
她从怀里掏出一份被油纸包了三层的婚书,指着上面一个几乎模糊的印记,泣不成声:“我男人……我男人当年死在修渠的工地上,临走就说,盼着能有个太平年……我没想到,这辈子,我这枚压腌菜坛子底的私印,还能给这天下……定个印。”
一言既出,满堂死寂。
那些原本还对“民印”心怀芥蒂的官员,看着眼前这位哭得像个孩子的普通妇人,脸上都露出了复杂而动容的神色。
当夜,长安城里发生了一件奇事。
千家万户,都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自家祖传的、或是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小印。
有私塾先生拿出了用亡子学名刻的印章,说愿为下一个季度的“民信印”;有军户的妇人,用丈夫的兵牌拓了印模,说那上面有保家卫国的魂。
青鸾的密报雪片般飞来:“夫人,守心书院负责登记的文吏已经忙不过来了,已有七百四十三户百姓登记,愿献出自家印纹。书院只能轮值三班,才能将这些故事和印纹一一录下。”
更有甚者,将那小小的“安”字绣在了袖口,刻在了门环上,逢人便说:“这是王妃给咱们立下的新家训!”
那头名为猜忌的野兽,似乎正在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力量,正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里生根发芽。
然而,光明最盛之处,阴影也最浓。
七日后,一个惊天的消息再次引爆了长安。
一位曾踊跃报名“自愿献印”的老儒生,暴毙家中!
尸身被发现时,手指发黑,唇角凝着诡异的紫色。
御史台的人如饿狼般扑了上来,当场便在老儒生家中“搜”出了一盒尚未用完的“民信印”陶泥。
他们声称:“民印沾毒,乃妖妃借民生之名,行清除异己、草菅人命之实!”
现场一片哗然,百姓的脸再次被惊恐和疑虑覆盖。
药婆婆被紧急请去查验,半晌,她沉着脸对我点了点头,低声道:“是‘断肠霜’,分量很微,但确实是。和当年林婉柔用过的,是同一种。”
人群中爆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看着那盒被当做“罪证”的红色印泥,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忽然轻笑了一声。
“断肠霜,性阴寒,遇陶土则性变,”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若是混入印泥超过半个时辰,毒性会与陶土中的铁质相激,使印泥颜色由红泛青。可诸位请看,这盒印泥,红得多么纯正。”
我走向前,命人取回当日封存、作为备份的原始印泥匣。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打开了它。
“有人想让我们自己废掉这枚好不容易才立起来的‘安’字。”我用指尖剜开那盒“有毒”印泥的表层,露出了下面颜色略有不同的填补痕迹,“他们将原装的印泥剜去大半,再填入新制的、混了毒的印泥嫁祸。真是好算计。”
说着,我转向那盒完好无损的原始印泥,用小指蘸了一点,在众人惊恐的尖叫声中,缓缓涂在了自己的唇边。
“若它有毒,”我迎着二皇子党羽那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沈青黛,为这天下第一个试毒。”
全场死寂,唯有风吹过庭院的呼啸声。
那一刻,我不是王妃,不是神医,我只是一个愿意用性命去守护一个“安”字的普通人。
次日清晨,奇迹发生了。
那名“暴毙”的老儒生,竟悠悠转醒。
原来,他只是被下了迷药,制造假死之相,昨夜被凶手弃尸家中,意图嫁祸。
他在王府的护卫下,颤声指认出,将他迷晕并带走的人,正是宫中曾掌管印信事务的太监总管,一个早已被二皇子收买的老人。
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
我将那真假两盒印泥并列于民生墙前,无数百姓自发前来观看。
我看着那枚青铜铸就的“安”字,轻声对身旁的萧凛说道:“你看,连毒物都想钻进这个‘安’字里来兴风作浪。”
他握住我的手,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与骄傲。
【因为,它终于成了光。】
他的心声,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望着墙上那个字,心中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生者已安,可那些在连绵的战火与瘟疫中逝去的亡魂呢?
这座城市的地底下,埋葬了太多的悲伤与不甘。
他们的家人,也需要一个地方,去安放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