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时谢谢这位读者的再次打赏

裴延时

晨光刺得眼睛生疼，刚走出石洞，冷风就卷着桃瓣扑在脸上。掌心那颗金红色的光点一跳一跳的，像粒刚从炭火里扒出来的粟米，烫得我指节发颤。崖边云雾翻涌，低头能看见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潭水，五年前我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沿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口。师尊那掌打穿了肺叶，现在喘气还带着铁锈味。左臂的伤口更麻烦，被月瑶抓出的血痕已经发黑，像几条趴着的蜈蚣。但这些都比不上掌心那点温度重要，这是清辞仅剩的东西了

想起月瑶最后涣散的眼神，心口就像被什么堵住。她右脸颊的新月疤还是小时候为了抢我的糖葫芦摔的，现在却沾着血，扭曲得像在哭。那个总爱跟在清辞身后，甜甜叫我"大师兄"的小师妹，最后变成了浑身是血的陌生人

越往下走，桃树越密。粉色花瓣厚厚铺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天快亮了，本该有早起的猎户和采花的姑娘，可现在静得吓人，只有风吹过花瓣的簌簌声，还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

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开阔的河面横在前方，岸边停着几艘乌篷船，水面上飘满了桃花瓣，粉红一片，看起来像块铺在水上的锦缎。这是桃花渡，过了河就是俗世，戒律堂的人应该不会追到那里去

我放慢脚步，警惕地打量四周。渡口的草棚里空无一人，船头系着的红绸在晨风中飘扬，却没有人影。正常情况下，这时候早该有摆渡的老汉在生火抽烟了。心里涌起一股不安，握紧了腰间的念君剑

突然，几只寒鸦"嘎嘎"叫着从头顶飞过，扑棱棱的翅膀声打破了寂静。几乎就在同时，水面倒影里映出了数十个黑影，从两岸的桃林中翻墙而出，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

"来得真快。"我低骂一声，侧身躲过破空而来的箭矢。箭尖擦着耳根飞过，钉进后面的桃树树干，箭尾还在嗡嗡发抖，上面缠着黄色的符咒

念君剑出鞘，青芒一闪，剑气劈出去，将迎面扑来的几个黑衣人扫倒。他们穿着戒律堂的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奇怪的是，那些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杀！"整齐划一的嘶吼声响起，震得枝头的桃花簌簌落下。数十人同时扑上来，刀剑齐举，招式狠辣，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感，像是提线木偶

我挥剑格挡，兵器碰撞声刺耳。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很熟悉，是玄清观的入门剑法。但他们的出手没有任何章法变化，只是一味地猛攻，完全不顾防御，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掌心的光点突然烫了一下，清辞的气息变得急促。我心里一紧，不敢恋战，虚晃一招后纵身跃起，想跳到对岸去。刚落脚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就看见斜刺里一支长箭射来，速度快得惊人

"流星赶月？"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箭法太熟悉了。侧身避过的瞬间，剑鞘磕飞了射箭人的斗笠。黑布落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耳垂下方有个小小的桃花状朱砂印记

是林晚峰！

三年前刚进内门的聋哑少年，因为听不见声音，练箭总是比别人慢。我那时刚当上首席弟子，师尊让我带几个后辈，我见他可怜，便天天早上单独教他

"看着我的手势，"我握着他的手调整姿势，"左手稳住，右手三指用力，记住这个感觉"

他很聪明，一点就通，就是性子急，射偏了就会发脾气，拿头撞箭靶。我就给他做了套手势系统，用不同的手势告诉他哪里错了。他学会后，在那年的宗门大比上拿了箭术第一，捧着奖杯跪在我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眼里亮晶晶的

可现在，他眼神空洞，面无表情，手里的长弓还是当年我亲手送他的紫檀木弓。他看到我的脸，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机械地搭箭、拉弓，瞄准我的心口

"晚峰？"我试探着叫他的名字，声音发颤

没有回应。他的手指松开，箭矢如流星般射来。我猛地偏头，箭擦着脸颊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这不是林晚峰！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晚峰

我后退两步，打量着周围的黑衣人。他们的耳垂下方，全都有那个桃花印记！那些都是内门弟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师弟师妹！

"摄魂术...师尊竟然用了摄魂术..."我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摄魂术是玄清观禁术，能控制人的心智，将人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当年师尊曾严厉警告过我们，此术阴毒无比，修炼者必遭反噬

"叛徒...杀..."身边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一个女弟子举剑刺来。是云芝师妹，她曾经给我绣过一个剑穗，上面是两只交颈的鸳鸯。现在她的眼睛里只有冰冷的杀意，手里的剑直刺我的心脏

我侧身抓住她的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手腕被我捏得咯吱响，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云芝，看看我是谁！"我怒吼着，想唤醒她的意识

可她只是机械地挣扎，嘴里反复念着："叛徒...杀...清理门户..."

识海里突然响起九幽令的咆哮，黑色纹路不受控制地顺着手臂蔓延。我能感觉到十万阴兵的焦躁，他们渴望鲜血，渴望杀戮。只要我一个念头，这些白骨就能瞬间撕碎眼前的傀儡

但是，我下不了手

这些是我的同门，是曾经一起练功、一起受罚、一起在桃树下偷吃酒的师兄弟姐妹。我还记得林晚峰第一次射出十环时激动得满脸通红，记得云芝偷偷塞给我甜糕时羞涩的样子，记得他们围着我叫"大师兄"的声音...

"吼——"阴兵的咆哮越来越响，黑色纹路爬上我的脸颊，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我咬紧牙关，拼命压制着杀戮的欲望

就在这时，掌心的魂核碎片突然爆发出柔和的金光。温暖的感觉顺着手臂游走，所到之处，黑色纹路纷纷退去，像是害怕这光芒。识海里的阴兵咆哮声渐渐平息，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减弱了不少

清辞...是清辞在帮我？

我看着掌心那点微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五年前，他也是这样，每次我被师尊责骂，他都会偷偷溜进我的房间，塞给我甜甜的蜜饯，然后抱着我的胳膊说："师兄别怕，有我呢"

"师兄...别..."识海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像风中残烛。但我听清了，他说"别"...别杀他们

"我知道了。"我轻声说，握紧了拳头

既然不能杀，那就只能破法！

我想起藏经阁里看过的《清心诀》，里面记载过破解摄魂术的方法——攻击后心"灵台穴"，那里是摄魂术控制心智的中枢

心念一动，我放开云芝师妹，身体如鬼魅般窜出。念君剑在指间旋转，避开要害，精准地点向最近一个黑衣人的后心

"噗"的一声轻响，剑尖刺入半寸，又迅速收回。那人动作一滞，眼神中的空洞散去一丝，露出困惑的神色

"有效！"我心中一喜，正要乘胜追击，却听见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是林晚峰！他又射出了一箭，这次目标不是我，而是那个刚刚恢复一丝神智的同门！

我想也不想，飞身挡在那同门身前。利箭穿透我的左肩，带起一串血珠。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呃..."我闷哼一声，低头看向伤口。箭头深入血肉，伤口周围迅速变黑，一股腥臭的气味散发出来

箭上有毒！

左臂瞬间失去知觉，内力运转也变得滞涩。我咬紧牙关，强忍着眩晕感，挥剑挡开围上来的黑衣人

"大师兄！你怎么样？"刚被我救下的同门惊恐地大喊，他已经完全清醒了，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管我！快走！"我朝他吼道，同时打出几道清心咒印，点向另外几人的灵台穴

被点中的几人纷纷停下动作，眼神恢复清明，看到周围的景象都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头好痛...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着，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破空声响起。很轻，如果不是我内力深厚，根本听不到

"小心！"我心中警铃大作，想也不想就推开身前的林晚峰

一支淬着黑气的暗箭从我刚才站的位置飞过，射中了后面的桃树。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枯萎

是谁？！

我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河对面的桃花林深处，有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雪色衣袂，银白发冠...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那身影...太像清辞了！

他不是...魂核碎裂了吗？虽然有碎片残留，但怎么会...

"师...兄..."

一声极轻的呼唤传来，似有若无，像风吹过琴弦的余音

是清辞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脚下却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大师兄！"身后传来惊呼声

坠入河水的瞬间，我看到了水面上漂浮的桃花瓣，看到了自己扩散的鲜血，看到了掌心那点依然顽强发光的金红色光点

河水冰冷刺骨，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我仿佛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在桃花林中对我微笑，和五年前那个桃花纷飞的清晨一模一样

\[本章完\]

血染桃花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