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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月光

散笺

凌晨三点的霓虹在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林晚踩着便利店门口褪色的欢迎垫,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冰柜冷气扑面而来,她伸手取下玻璃柜里最后一罐啤酒,铝罐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金属拉环开启的瞬间,气泡升腾的滋滋声格外清晰。林晚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着微苦的麦芽香气。酒精入喉的灼烧感让她微微眯起眼,三个月前被设计公司辞退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主管将文件摔在桌上,说她的作品失去了灵气,就像被抽走灵魂的空壳。

玻璃罐撞上冰柜的脆响惊飞了门边蜷缩的野猫,它弓着背发出短促的呜咽,消失在便利店外的黑暗中。林晚扯下耳机,循环的歌卡在那句"芝士配血液拉菲",沙哑的男声像是从深渊里飘出来的叹息。她揉了揉发颤的指尖,金属耳塞的凉意让她清醒了几分。

货架尽头传来薯片包装袋的窸窣声。林晚抬眸望去,穿白大褂的女人正踮着脚,修长的手指反复够着顶层的速溶咖啡盒。她黑色长发如绸缎般垂落,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腕,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鬼使神差地,林晚走过去。货架间狭窄的通道里,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清晰,混着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她轻松取下两盒咖啡,递到对方面前时,注意到女人无名指上的铂金婚戒,镶嵌的碎钻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谢谢。"女人转过头,露出浅浅的梨涡,声音里带着深夜特有的温柔,"你好像常来喝酒?"

林晚晃了晃空酒瓶,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比起清醒,这样舒服些。"她没提抽屉深处的诊断书,酒精性胃炎的字样在深夜总让她辗转难眠。更不会说那些在出租屋里枯坐的日夜,对着空白画布的无力感,就像溺水的人抓不住最后一根浮木。

"我叫沈知夏,是市医院的麻醉师。"女人忽然轻笑,指尖轻轻点了点林晚手中的酒瓶,"麻醉和酒精其实很像,都能暂时麻痹神经。只不过..."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货架上的暖光,"麻醉是为了治愈,而酒精,只会让伤口溃烂得更深。"

从那天起,凌晨三点的便利店成了她们隐秘的约定。沈知夏的白大褂总是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神奇地不让人感到疏离。她会把医院发的巧克力悄悄塞进林晚包里,锡箔纸包装上还带着体温;而林晚教她用啤酒瓶盖做风铃,细铁丝穿过金属片的孔洞时,总会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你知道吗?"某个深夜,沈知夏专注地把瓶盖串成一串,侧脸被便利店的灯光镀上金边,"麻醉剂的用量要精确到毫克,多一毫会致死,少一毫就失去效果。"她忽然抬头,眼中带着几分调侃,"就像生活,分寸感太难把握。"

林晚低头继续串风铃,指甲盖上还沾着未洗净的颜料。她想起昨天又一次被画廊拒绝的作品,抽象的色块在评委眼中只是"毫无意义的宣泄"。酒精带来的眩晕感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这份挫败,只是胃部传来的刺痛愈发频繁,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

沈知夏似乎察觉到什么,伸手摸了摸林晚的额头:"脸色这么差,别喝太多了。"她的手指微凉,带着医用橡胶手套特有的触感,却让林晚莫名安心。

收银台的电子钟显示三点十七分,货架上的速食便当包装泛着冷光。偶尔有晚归的出租车司机进来买烟,门铃叮咚作响,打破短暂的宁静。林晚望着沈知夏认真研究风铃结构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些在便利店消磨的夜晚,像是偷来的时光。

但她始终没说,每次吞咽时喉咙里火烧般的灼痛,还有深夜急诊室的病历单——胃黏膜严重受损的诊断,像定时炸弹般悬在头顶。酒精成了唯一的止痛药,明知饮鸩止渴,却无法停下。

暴雨倾盆的夜晚,雷声在云层中滚动。林晚抱着空酒瓶冲进便利店,头发和衣服都被淋透,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刚要伸手拿酒,却在货架转角处撞见浑身是血的沈知夏。

白大褂被撕开几道口子,暗红色的血迹混着雨水往下淌。沈知夏靠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枚婚戒早已不见踪影。她的左手无力地垂着,腕骨处有明显的淤青。

"家暴。"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结婚三年,每次争吵后他都会道歉,说会改。"她低头看着渗血的手掌,轻笑出声,"原来有些伤口,再深的麻醉也无能为力。"

林晚颤抖着抱住她,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在沈知夏雪白的大褂上绽开暗红的花。沈知夏怔住,看着林晚苍白如纸的脸,从她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病历单。诊断日期是一个月前,医生手写的"禁止饮酒"四个字被水渍晕染,模糊不清。

急诊室的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林晚躺在推车上,看着沈知夏在护士站打电话,声音冷静而专业,仿佛刚刚那个脆弱的女人从未存在过。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沈知夏说的话——酒精只会让伤口溃烂得更深。原来她早就知道,只是选择了自欺欺人。

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林晚转动僵硬的脖颈,床头柜上放着半块巧克力,锡箔纸包装下压着一张便签:"好好休息,等你出院。——沈知夏"

护士说那位沈医生已经连续值班48小时,刚去处理一台心脏搭桥手术。林晚摸到枕边的风铃,啤酒瓶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恍惚间又回到便利店的夜晚。沈知夏专注串风铃的侧脸,她们分享巧克力时的笑声,都在记忆里格外清晰。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时缓时急。林晚望着天花板,突然想起大学时老师说过的话:艺术家要学会与痛苦共存。可她终究没学会,用酒精麻痹自己,以为这样就能继续创作。直到现在才明白,逃避只会让灵魂逐渐枯萎。

心跳监测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林晚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胸腔像是被重物压住。她想起抽屉里未完成的画,那是幅抽象的月光,本该明亮的色块被厚重的黑色覆盖。原来有些火焰,还没来得及照亮彼此,就被命运的风彻底吹熄。

沈知夏冲进病房时,只看到被推走的空床。她握紧手里的风铃,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啤酒瓶盖的金属味,在鼻腔里交织成酸涩的痛。窗外暴雨如注,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在雨幕中忽明忽暗,仿佛她们未曾说出口的那些话,终究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半年后,沈知夏摘下了无名指上的婚戒,却始终带着那个啤酒瓶盖风铃。她偶尔会在凌晨三点走进便利店,买两盒速溶咖啡,却再也寻不到那个戴着耳机、在酒精中寻找慰藉的身影。

医院走廊的公告栏贴着林晚的讣告,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背景是一幅未完成的抽象画。沈知夏站在海报前,风铃在口袋里轻轻作响。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林晚眼中的空洞,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了所有希望。

深夜的值班室,沈知夏翻开林晚的病历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便签,字迹有些模糊:"如果有来生,想和你在阳光下喝咖啡,而不是便利店的深夜。"她的手指抚过这些字,眼眶突然发热。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沈知夏把风铃挂在窗边,金属碰撞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汽笛声,像是某个未完成的梦。原来有些感情,还未来得及开始,就已经成了永远的遗憾。而那些在便利店度过的夜晚,如同麻醉剂带来的短暂温暖,终究会在现实的刺痛中苏醒。

便利店的冰柜里依旧陈列着各色啤酒,野猫偶尔还会在门口徘徊。但那个总在凌晨买醉的身影,那个教会她做风铃的女孩,永远停留在了暴雨倾盆的夜晚。沈知夏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明白,有些伤口,需要的不是麻醉,而是直面疼痛的勇气——可惜,有些人再也没有机会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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