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第七天，裴烬右眼的绷带终于被揭开。
陆屿关掉了病房所有的光源，手持裂隙灯的动作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祭品。"能看到多少？"他的呼吸喷在裴烬的睫毛上，带着过度咀嚼薄荷糖的凉意。
裴烬眨了眨眼。黑暗中有几处模糊的光斑，像是泡在浑浊水中的水彩颜料。他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却碰倒了金属容器，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陆屿提前准备好的呕吐盆。
"光感。"医生在病历上写下这个单词时，钢笔尖戳破了三层纸。
窗外的雪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切割出监狱栏杆般的阴影。裴烬突然笑起来："17%的光明？陆医生，你的数学比医德还糟糕。"
医疗废物处理间散发着焚烧炉的余温。
裴烬扶着墙摸索前进，指尖沾满墙粉。他听见里面传来纸张撕裂的声音，还有陆屿压抑的咳嗽——自从手术那天起，医生的咳嗽声就带着奇怪的金属音，像是胸腔里藏着碎玻璃。
推开门时，他"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正把文件塞进碎纸机。不是用眼睛，而是通过热辐射：陆屿周身蒸腾着高烧的热气，在冰冷的处理间里像个人形热成像图。
"2019年12月24日眼底报告。"裴烬准确念出正在被粉碎的纸页抬头，"原来从第一天起，你就知道我会瞎。"
碎纸机卡住了。陆屿转身时碰倒了装有废弃针头的黄色垃圾桶，几支雷珠单抗空瓶滚到裴烬脚边——生产日期显示它们早在半年前就该被销毁。
爆发发生在药房冷藏柜前。
裴烬砸碎了所有胰岛素类似物，玻璃碎片在防滑地板上铺成一片水晶沼泽。陆屿站在爆发的中央，白大褂上溅满彩色药液，像幅表现主义油画。
"你删改了所有早期报告！"裴烬抓起一支未拆封的玻璃体注射器抵住自己眼球，"那现在亲眼看看？看看你的杰作？"
陆屿扑过来的动作太急，膝盖重重砸在玻璃渣上。他夺下注射器的同时，裴烬扯开了他的衬衫——锁骨下方密密麻麻全是胰岛素泵埋置针的疤痕，最新的一处还在渗血。
"因为我妈妈！"陆屿突然嘶吼，声音像是从撕裂的声带里挤出来的，"她放弃治疗后...从医院顶楼..."
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中，裴烬摸到陆屿脸上的湿润。原来恶魔的眼泪也是咸的。
凌晨四点，裴烬在处置室找到了陆屿的病历。
【陆屿，IDDM（胰岛素依赖型糖尿病）20年，伴有严重低血糖无感知症状】
【2020年起自愿参与GLP-1受体激动剂极限剂量试验】
【伦理委员会批注：禁止作为主刀医生参与手术】
最后一页贴着张老照片：穿病号服的女人坐在画架前，眼睛的位置打着马赛克。照片背面写着：
"最后一次看见色彩，1999.03.21"
裴烬把病历放回原处时，碰倒了陆屿的保温杯。里面沉浮着十几根已经融化的棒棒糖棍——都是他曾经被没收的"违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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