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殡仪馆的停尸间像个巨大的冰盒子。凌晨三点整,墙上那只掉了漆的挂钟突然"咔哒"一声,针摆卡住不动了。应急灯的黄绿色光线在不锈钢器械上流淌,冷气管道嘶嘶地漏着白气,把温度显示器上那个跳动的"4℃"数字糊成了毛玻璃。
陆沉舟把染血的执勤日志摊在解剖台上。纸页边缘发黑,二十年前的血渍晕成暗褐色的云,最新鲜的那摊红得发亮,像刚从屠宰场拖出来的生猪。他戴着手套的指尖发抖,不是因为冷——冷藏室的寒气早顺着袖口钻进骨髓,冻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小心点翻。"苏晚晴的声音贴着冷气飘过来。她刚从证物袋里摸出放大镜,镜片上立刻蒙上白雾。法医世家的姑娘此刻脸色比停尸柜里的尸体还白,薄荷糖的凉味混着福尔马林在她齿间打转。
陈尸婆靠在最里面那排冰柜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质针盒。老殡仪馆的木头长椅被她坐出了包浆,《孟姜女》的调子断断续续从她喉咙里飘出来:"孟姜女啊...哭长城..."针头在她掌心硌出红印,她也像没知觉似的。
陆沉舟的拇指刚按上第三页,就摸到纸片夹层里有硬物。他屏住呼吸捏住边角往外抽,半块墨绿色的布料跟着滑出来,金属扣在应急灯下反光刺得人眼睛疼。
"87式治安袖章。"苏晚晴的放大镜突然顿住,"边角磨损程度说明经常佩戴...这个'E'形扣——"
"是'樊'字的变形。"陆沉舟的声带像被冻住了。他想起养父衣柜最底层那只铁盒,里面总锁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警服,右胳膊的位置永远鼓鼓囊囊。有次他趁老樊喝醉想偷出来穿,被一巴掌扇在脸上,"不该看的别看"——那是老樊唯一一次动手打他。
苏晚晴把袖章装进证物袋的瞬间,日志突然在解剖台上抽搐了一下。不是风吹的那种动,是像心脏骤停前最后一下悸动,七处血渍同时泛起涟漪,在低温环境里诡异地冒着热气。
"这不可能。"她的手机闪光灯在血渍上晃,"齿痕形状和槐树上的凹痕完全吻合,但——"她指着最下面那处最小的血渍,"这颗是乳牙,最多六岁孩子的乳磨牙。"
陆沉舟的左眼突然针扎似的疼。琥珀色瞳孔里,六颗成人磨牙的血渍里浮出模糊的人脸,都是二十年前失踪的警察。唯独那颗乳牙形状的血渍空着,像掉了牙齿的牙龈黑洞洞的。
"周阎念珠上串的都是成年牙齿。"他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第七个被他取牙的...根本不是警察。"
"孟姜女...丈夫去...筑长城..."陈尸婆的调子突然跑了音,银针刺破掌心渗出血珠。她快步走到解剖台前,枯树枝似的手按在日志边缘。陆沉舟看见她宽大的袖口滑落,手腕内侧赫然盘踞着条蛇形胎记,跟刚才槐树里那具警察尸体锁骨上的一模一样。
"翻到三月十七那页。"陈尸婆的声音比停尸柜还冰。她的绣花针不知什么时候捏在指间,针尖悬在陆沉舟左眼上方三寸,"沉舟,看好了——看清楚你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像把烧红的烙铁烫在陆沉舟心口。他猛地掀开1992年3月17日的那页,泛黄的纸页上突然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执勤记录"四个字蜿蜒爬行。左眼的蛇纹血管"嗡"地鼓起来,疼得他差点栽进解剖台。
视线里炸开一片血色。年轻的老樊穿着警服站在槐树下,肩上的徽章在月光里发冷。他对面站着西装笔挺的周阎,阴沉木念珠在指间转得哗哗响。两人中间的树根裂缝里,七只断指的手正往外扒拉泥土。
"第七颗牙得找个干净的。"周阎的声音裹着血腥味,"师兄你家那个娃——"
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幻象里老樊的右手突然抬起来,陆沉舟清清楚楚看见他小指指甲缺了一块,跟现实中养父那只手一模一样。军工铲的铲刃在月光里翻了个面,照着老樊脸上扭曲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操!"他一拳砸在解剖台上,镊子托盘"哐当"翻倒。血气从喉咙里直冲上来,吐在日志上的血珠立刻被纸页吸进去,在"樊守正"三个字周围晕开。
苏晚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掌心全是冷汗,桃木簪不知什么时候攥在手里。"别看那些!"她扯开自己被冷汗浸透的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月牙形的胎记,"用这个!我外婆说桃木能镇阴邪——"
针尖刺破她指尖的瞬间,陆沉舟闻到股焦糊味。鲜血滴在日志上发出滋啦声,空白处缓缓浮现出七行字迹,前六个名字旁边都画着血叉,最后一行空着,只有个歪歪扭扭的"樊"字。
"这些都是..."苏晚晴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失踪人口档案照片跟血字一个个对上,"二十年前专案组的人!全都报的因公殉职!"
陆沉舟的视线黏在最后那个空行上。蛇纹血管在眼皮底下躁动,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发烧,迷迷糊糊看见老樊跪在他床边,用把生锈的手术刀划开掌心,血珠滴进他嘴里是铁锈味的。"沉舟记住,要是哪天看见蛇爬你眼睛上..."养父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就往槐树底下找第七颗牙!"
"别看最后一页!"陈尸婆突然扑过来按住日志。她的蛇形胎记在冷光下发着青光,银针盒"啪"地摔在地上,二十四根针齐刷刷插进地面,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陆沉舟注意到她右手捏着根红线,线头系着枚发黑的铜钱——正是二十年前他被遗弃在殡仪馆门口时,襁褓里唯一的东西。
"为什么拦我?"陆沉舟的声音在发抖。他的左手已经按住那页纸,血字正顺着指缝往外渗,"第七个人到底是谁?老樊的孩子...我的存在到底跟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陈尸婆的银针刺进他后颈的瞬间,停尸间的铁门突然发出爆破般的巨响。金属扭曲的尖啸里,老樊的身影撞开白雾冲进来,军绿色作战服沾满黑血,军工铲的铲尖还滴着腥臭的液体。
应急灯恰好在此刻疯狂闪烁。陆沉舟看见养父的脸在绿光里忽明忽暗,左眼球布满蛛网状的血丝,正跟自己左眼蛇纹诡异地同步跳动。二十年前那个月光夜的幻象突然清晰——老樊的手举着军工铲劈向槐树,树洞里掉出来的不是别的,是串沾血的乳牙。
"把日志给我。"老樊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钢管。他一步步逼近解剖台,每只军靴落地都震得地板嗡嗡响。陆沉舟这才发现养父手里还攥着个东西,帆布包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照片,上面穿警服的年轻人笑得露出八颗牙,右嘴角有颗跟自己一样的梨涡。
苏晚晴突然挡在陆沉舟身前。她的配枪不知何时上了膛,枪口稳稳对准老樊的胸口。枪身还在发烫,刚才在槐树下自动装填的符弹正闪着红光。"樊馆长,解释清楚这些血字!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在目击证人栏里?"
老樊的军工铲突然往地上一顿。金属碰撞声震得陆沉舟耳膜生疼,日志最末页的血字突然活过来,顺着纸纹游走重组,最后定格成三个狰狞的血字——"第七人"。
陆沉舟的视线掠过乳牙形状的血渍,掠过老樊作战服口袋里露出的照片,最后落在自己因为愤怒而颤抖的双手上。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躺在襁褓里的婴儿脖颈上,是不是也有块跟苏晚晴一模一样的月牙形胎记?老樊半夜悄悄往他嘴里喂的带血符水,到底是在保护他还是在...
"沉舟。"老樊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突然举起军工铲,寒光直劈解剖台上的日志。陆沉舟看见铲刃反光里,自己左眼的蛇纹已经爬到了耳垂,形状跟陈尸婆手腕上那只蛇胎记——还有二十年前照片上周阎念珠上的蛇纹——完全重合。
陈尸婆的红线突然缠上陆沉舟的手腕。棉线勒进皮肉的疼痛感中,那张泛黄的照片从老樊口袋里飘落,掉在满地银针组成的北斗七星正中。陆沉舟的左眼在那一瞬间彻底失明,黑暗中只听见陈尸婆撕心裂肺的哭嚎:"守正!你答应过我要护住孩子的——!"
\[未完待续\]红线缠上陆沉舟手腕的刹那,陈尸婆的银针刺进他后颈大椎穴。一股电流顺着脊椎窜上来,左眼的灼痛骤然退潮,视野里炸开的血色缓缓收拢,最后定格成照片上那个穿警服的年轻男人——右嘴角的梨涡在阳光下陷得那样深,像用指甲盖硬生生剜出来的。
"樊守正。"陆沉舟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照片边缘。二十年前的相纸泛着霉斑,穿西装的周阎站在老樊身后,左手藏在同伴制服口袋里,袖口露出半截阴沉木念珠。两人身后的槐树枝桠间,挂着件小女孩的碎花衬衫,衣角在风里翻卷成白色蝴蝶。
老樊的军工铲劈到离解剖台三寸处突然停住。应急灯恰好稳定成惨绿微光,陆沉舟看见养父作战服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梅花扣,跟照片上那枚一模一样。黑色液体顺着铲尖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漫过苏晚晴的皮鞋鞋跟——那不是血,黏稠得像融化的沥青,在低温里冒着诡异的热气。
"陈九妹。"老樊的视线从陆沉舟脸上挪开,定格在陈尸婆缠红线的手上,"你该待在停尸柜里。"
陈尸婆突然笑了,笑声像漏风的风箱。她反手扯下头上的灰布头巾,露出花白的发髻,里面插着根铜簪子,簪头雕着小小的"樊"字。陆沉舟这才发现她右眼浑浊不堪,瞳孔是死寂的灰白色,二十年来每次见面她都刻意侧着左脸。
"守正啊,"她抬脚踢开地上的银针盒,二十四根针叮叮当当散了一地,"那年雪夜你抱着这娃来殡仪馆,也是这副要杀人的模样。"铜簪子划过手腕,鲜血滴在红线捆住的铜钱上,"我替你守了二十年尸山,你倒好,把自己活成了周阎第二。"
苏晚晴的枪口微微晃动。老樊作战服左胸的口袋裂开道口子,露出半截泛黄的作业本,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樊念槐"三个字。她突然想起档案库里那份泛黄的失踪人口报告——1992年3月18日,六岁女童樊念槐放学后失踪,最后出现地点是市局家属大院门口的老槐树下。
"翻到最后一页。"陈尸婆突然抓住陆沉舟的手按在日志上。红线勒进两人的皮肉,铜钱发出细碎的嗡鸣,"让他看看念槐临死前抓的是什么!"
陆沉舟感觉指尖下的纸页在发烫。最后一页的血字突然活过来,顺着指缝爬到他手腕上,像条小蛇钻进皮肤。左眼的蛇纹剧烈跳动起来,幻象再次炸开——这次是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正把什么东西塞进槐树根的裂缝里,她背后站着举着军工铲的老樊,月光照着他脸上跟现在如出一辙的扭曲表情。
"师兄你家这娃牙口真齐。"幻象里的周阎突然转头,阴沉木念珠在指间转出残影,"第七颗牙用乳牙...阎王爷都查不到来历。"
军工铲落下的瞬间,陆沉舟猛地抽回手。日志最后一页赫然印着个小小的血手印,五指张开像朵梅花,掌心处是半片被咬碎的指甲——形状跟他自己左手小指上的月牙形疤痕完全吻合。二十年来每个寒夜都会发痒的伤疤,原来不是天生的。
"这不可能。"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老樊不知何时卸了枪套,老式左轮枪口正对着陈尸婆太阳穴,枪膛里塞的不是子弹,而是七枚发黑的铜钱,"我左手的疤是..."
"是念槐咬的。"陈尸婆突然扯开自己的对襟棉袄。枯瘦的胸膛上纵横交错着刀疤,最显眼的是道月牙形的旧伤,正好落在心脏位置,"她抓着你的襁褓不撒手,你养父亲手把她砍进槐树底。那时候你在襁褓里哭,她的血顺着你指缝流进嘴里,这才留下永世不灭的蛇纹。"
陆沉舟的视线掉到照片上。穿警服的老樊抱着个婴儿,襁褓里露出截小小的胳膊,左手小指上果然有道模糊的红痕。而照片背景里那棵老槐树,树干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念槐"。
"把枪放下。"苏晚晴突然换了姿势,枪口抵住自己太阳穴。桃木簪还攥在右手里,簪尖刺破掌心渗出血珠,"樊馆长,要么解释清楚这一切,要么看着我现在就自尽。我外婆说了,月牙胎记的人不能死在蛇纹持有者面前,否则..."
老樊的左轮突然掉在地上。金属碰撞声在停尸间里回荡,陆沉舟看见养父的右手小指神经质地抽搐,那截缺了指甲的部位在绿光里惨白如纸。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襁褓里的婴儿咬在他手背上的痛感,是不是此刻终于穿越时光,狠狠噬咬着这双沾满鲜血的手?
陈尸婆弯腰捡起那页飘落的照片。泛黄的相纸上,穿西装的周阎左手从老樊口袋里伸出来,手里捏着半块咬过的薄荷糖——跟苏晚晴现在含在嘴里的牌子一模一样。而照片背面,有人用红墨水写了行小字,墨迹已经晕开:"第七人必须是血脉,1992年3月17日夜,樊守正立誓。"
应急灯突然"滋啦"一声灭了。无边黑暗里,陆沉舟听见自己左眼的蛇纹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老樊粗重的呼吸声在三米外响起,接着是金属摩擦的响动——他正在用军工铲撬那排靠墙的停尸柜。
"快!"陈尸婆突然抓住陆沉舟的手腕往冰柜群拽,红线勒得他骨头生疼,"他要毁了念槐的尸体!二十年前他没砍中要害,这姑娘一直在最冷的那口柜子里..."
最后那口零下十八度的停尸柜被撬开时,腐臭味混着冰碴扑面而来。陆沉舟的手机闪光灯照出个蜷缩的身影,碎花衬衫已经冻成硬板,小女孩的右手死死攥着什么东西,指骨冻得透明发亮。
"念槐手里的..."苏晚晴的声音在发抖。闪光灯的光晕里,半块玉坠躺在小女孩掌心,上面刻着的"沉"字裂成了两半。
老樊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陆沉舟转头时,正看见养父的左眼爆出一团血雾,蛇纹状的血管爬满整张脸。军工铲的寒光在黑暗中划出弧线,这次的目标不再是日志,而是苏晚晴握枪的手腕——这个锁骨下方有月牙胎记的姑娘,这个周阎二十年前没找到的第七颗牙的真正主人。